黎簇的父亲失踪了。
苏万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高三学业十分繁重,苏万家里给他报了不少的补习班,加上各科老师留的随堂作业课外之类的,着实够他狠狠地一顿焦头烂额了。
黎簇喜欢放学后到学校附近的小网吧打游戏,偶尔苏万也会跟着混一混,但大多数都是黎簇伙同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嘻嘻哈哈。
这一天,苏万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刷试题,预备掐着放学铃刷完,然后久违地放松放松自己,打几把小游戏。放学铃如期而至,苏万笔杆子刷地就差冒烟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地开始收拾桌子上乱成一锅粥的试卷。
苏万收拾得差不多,抬头巡视了一周,班上基本上没剩几个人,他边揉手边下意识地呼叫,“鸭梨,今儿个咱们小霸王见?”
没见有什么回音,苏万再次逡巡一圈,确定了没有他的人影,暗自开始鄙视这个忘恩负义,自甘堕落的混账,看他没钱的时候找不找我。
这么想着,苏万去拿自己的书包,预备去小霸王堵他个正着,然后狠狠地奚落他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小网吧在一个胡同口的巷子,人员混杂,还没走到地方,就看见班上的徐文杰。
苏万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徐文杰已经看见了他,并且摆了摆手说,“黎簇不在里面。”
“不在?莫非是他转性了?”
苏万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
徐文杰摇了摇头,深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拽苏万的衣袖,把人拉到墙角,左看右看了一阵才开口说,“班上的人都不让我跟你说,但我看你这样,确实……”
“神神秘秘的,徐文杰你干啥啊,你难不成鸭梨他爸又揍他了?把他又关起来了?”
“不是,比这个还要严重一千倍一万倍。”
“啊?难不成……鸭梨他爸给鸭梨找了个后妈,后妈还给他带了个便宜弟弟?”
苏万一顿输出,给徐文杰都给整懵了,“苏万,你满脑袋都装了些什么啊?都不是,你可真会想啊。”
苏万看徐文杰又不说话,找到话茬又想开口,徐文杰却伸手把人嘴给捂上了,“你可别说话了,听我说。黎簇他爸失踪了,这件事情班上好多人都知道。”
苏万挣扎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告诉你,源头好像来自张薇薇,她们几个女生严令禁止我们跟你讲这件事。你也知道张薇薇沈琼她们几个女生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可是有一大批的追崇者,没人想得罪她们的。”
徐文杰说完,松开了手,苏万憋得脸通红,气都喘不上,却非要拽着徐文杰的衣领,“你,你先别走,我,我还有话问你。”
苏万猛吸一口气,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回过气来。
“你的意思是黎爸失踪了?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据小道消息说,黎簇他爸好像是因为借了高利贷还不上才跑了的,具体的那就不知道了。”
“怎么会呢?”
苏万喃喃自语,脑子里一团浆糊,糊得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特别想直截了当地去问黎簇这一切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问。怎么说他们也不过只是个朋友关系。
苏万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想着要不要去问张薇薇或者沈琼,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开始沉重,好像要粘在原地似的。
“苏万?你不回家到这来干什么?”
有清爽干净地女声叫住了苏万,苏万回头去看,“沈琼?你怎么在这?”
沈琼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苏万,眼睛往一边撇了撇,苏万随即会意地看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给他闹了个脸热,“这,这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苏万结结巴巴地嘟囔着,他自己也闹不懂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走到沈琼家楼底下了。
“来找黎簇的吧,我就知道班上的那些人没一个靠谱的。”
沈琼这么一说,苏万才回过神。
哦,这里也是黎簇家楼底下。
“我,我就想问问,随便问问。”
沈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率先一步走进单元楼,“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这几天连我都很难碰着人,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沈琼不假思索地说,却未曾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万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冷透了。
这个季节落阴的楼道里竟然这么冷。
沈琼习以为常地去按门铃,苏万看在眼里,不言不语。
门铃响了一轮又一轮,就是没见有人来开门,沈琼失了耐心,对苏万说,“黎簇最近就是这样,晚上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要是想等他回来的话,不介意可以到我家去坐一会儿。”
苏万楞在原地,身体机械性地摇头,也不知道是道了句谢,还是说了什么其他的,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大街上了。
晚霞已经在天边结起了红云,一朵一朵,迅速地变黑变深,有白云在飘,一片一片的,不知去了哪里。
苏万看了看云又看了看黎簇家窗户的方向,深呼一口气后,想着:明天吧,明天……
明天很快到来,苏万在早上九点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在教室门口看见了黎簇。
他好像一如既往,又好像变了一个人。
苏万反思自己,大概是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
就因为他近在咫尺吗?
苏万不知道,苏万想弥补。
大课间的时候,黎簇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苏万转身面对着他,想伸手把他推醒,可这手不听话,伸出去好几次都退了回来。
苏万也只好作罢,手肘抵着自己课桌,撑着脑袋发起呆来,原本也是空空如也的样子,慢慢地被黎簇少有的安静所吸引。
黎簇是什么样的呢?
脸是白白净净的,鼻梁是高高挺挺的,眼睛是深邃明亮的,眉毛是修长清秀的。
拼凑出一个不羁少年的模样。
可如今,黎簇眼底乌青,脸色也不是怎么好,看上去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那股吊儿郎当地混账劲。
苏万看了一会儿,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他扭头看了看其他人在干什么,不料想跟徐文杰对上了目光,苏万走了过去,“你知道鸭梨最近都在干什么吗?”
徐文杰摇了摇头,他身后的李文倒是快人快语地说,“他啊,他一放学就去酒吧之类的地方做服务员去了,父债子还嘛,我有预感,他呢可能不久就得辍学了。”
“可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坚持坚持……也许……”
“诶,苏万,你们俩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以前还可以混日子,可是现在……派出所找了很久,连他爸的影子都没发现,他妈早就改嫁了,这不就……诶……”
苏万听着脑袋都疼起来,他又去问那个人,“你知道他们到底欠了多少钱吗?”
李文瞄了苏万一眼,“你不会想借他钱吧,一两千一两万的,我们这些同学凑凑也能成,但那是三十万啊,你想想……”
李文说完也不再理会苏万的神色,听着第一道上课铃响,从桌子上跳下来,预备回座位了。
苏万愣神许久,痴痴呆呆的往自己座位上歪。
“诶,万子,你位置坐错了,前面才是你位置。”
黎簇上个厕所回来,就看见苏万呆呆愣愣地一屁股歪在自己板凳上。
“啊,我刚……嗯……”
苏万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自顾自地往自己位置上走。
黎簇看着,不明所以,他实在太累了,是那种站着都能睡着的程度。
黎簇也有想过,去他妈的狗屁债务,老子也跑了得了。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好像还没有那个决心和勇气一走了之。
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黎簇伸展着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疲惫地背上书包,向门外走去。
他想了想自己的工作,工资还算是可观,但三十万的巨款,他猴年马月才能还上啊。这时,苏万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鸭梨,你丫怎么都不等我。”
“万子,我没时间陪你玩。”
“是因为你爸吗?”
“你怎么知道的?”
“嗯……他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丫是不是故意的,还伙同张薇薇她们一起欺负我。”
“万子,我只是不想你做一些多余的事,虽然平时我老找你借钱,但现在不一样了嘿,那可不是一百两百……也不是一千两千……”
“我知道,三十万嘛。”
苏万委屈,但偏要憋着自己那股委屈劲儿傲娇。
黎簇看了苏万一眼,没再说话,快走了两步,撇开苏万。
苏万再次跟上他的脚步。
黎簇开始有些不耐烦,“苏万,你是小少爷,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痛苦,我能理解,但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我他妈现在很忙,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都会很忙,我他妈没时间陪你玩小孩子的游戏。”
苏万不说话只是定定地听黎簇讲完,压根不管黎簇的驱赶,跟着他进了一家灯光昏暗的酒吧。
黎簇看着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苏万,无可奈何,“诶哟,我的苏少爷诶,你跟到这来干啥。”
“鸭梨,你就在这打工吗?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的。”
“诶哟,算我求你了,你搞快回去,别给我这开玩笑了好吧。”
“我没开玩笑,认真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黎簇看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有种被打败的感觉,“随你吧,你丫想咋样咋样。反正也指不定能坚持多久…”
苏万依旧沉默。
冷清的酒吧在夜幕悄然来袭之下,陷入了癫狂,音乐声,嬉笑声,烟味,酒味混沌不堪。
苏万很高兴,他用眼睛扫射着黎簇的所在,偷偷摸摸地靠近他,然后拉着他往一个没人的角落走。
“干嘛。”
黎簇火气很大。
苏万有些莫名委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
“你这哪来的?”
黎簇十分镇静地问道。
“包间的客人给的。”
黎簇凑到苏万身上皱着眉闻了闻,有些不安地问,“你喝酒了?”
“嗯……就一杯,一杯一千多划算啊。”
黎簇看着苏万的傻样,挠头又问,“包间里有什么人?”
“两三个中年人和一两个年轻服务员。”
“有女人吗?”
“好像,没有。”
苏万有些迟疑地回答。
黎簇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拿着那把钞票,另一只手拽着苏万往人群里面冲,然后打开了包厢的门。
“抱歉,先生,新来的服务员不懂事,不该拿您的小费,现在就还给您,作为补偿,本店可以赠送一瓶XO白兰地。”
中年人面色微变,却还是点头表示可以,黎簇指使苏万去拿酒,回来的时候,黎簇狼狈地被人反手押在角落,苏万很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参杂着不愉快的气息。
但他依旧保持镇定地把酒搁在桌上,那个中年人才开口说道,“打开它。”
苏万半蹲着,依言照做,然后,满上中年人已经空了的玻璃杯。
“喝了它。”
苏万疑惑地抬头看他,看着他往酒里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又说,“你只要把这瓶都喝了,我不止可以原谅他的无礼,这里的钱也都是你的。”
苏万看了一眼黎簇惊恐的眼神,定了定心,拿起那瓶酒,轻轻嗅了嗅,酒香浓郁,随即,不带犹豫地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面灌。
“不可以,苏万,你他妈不能喝。”
苏万听着黎簇的嘶吼,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愿,一口气全喝完了,脑袋也开始有点晕,他没喝过酒,这大概是人生头一次。
但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理智,以一种商人对峙的神色,冷冷地盯着那个中年人。
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虎叔,我见过你,你来过我家,你想找我爸谈生意。”
“你……你是苏千的儿子?”
苏万点头,狡黠地笑了笑又说,“虎叔,酒我喝了,钱也就归我了,人也该放了吧。”
“不放人的话,我保证虎叔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中年人看着这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孩,竟莫名有些恐惧,面上却不显,嘴里还说着,“看在千哥的面儿上,就放他一回,万啊,叔心善,以后这种地方,少来,你们家还没缺钱到这个地步。”
黎簇获得解放,苏万去拉包厢的门,扒拉着让黎簇先出去,然后,贴着门缝笑着说,“零花钱嘛,赚点零花钱,我爸抠门不给我。”
说着,也不再去听中年人是否回话,沉重地关上了包厢的门,他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劲,似乎没有什么力气再支撑住自己似有千斤中的身体,他只好双手紧紧趴在黎簇手臂上,身体也止不住颤抖。
“万子,你怎么了?”
“走……走……去你家……”
苏万脸颊泛红,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异常的声音,心里头忍不住恶毒地去咒骂那个老男人,他妈的,死变态,丫还想老牛吃嫩草。
“苏万,到底怎么了?他下了什么药?”
黎簇神色慌张地扶着苏万往家的方向走去,已经算是半夜的光景,路上的行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忘记打个电话给老板请假,也没有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被那群人裹挟,他看着苏万红得跟柿子一样的脸,以及滚烫的肌肤,五味杂陈。
可一路上苏万半句话也不说,他的脸在昏黄和白炽的路灯光下,一阵黄一阵白的,晚风很温柔,但他却似乎像是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眉头紧蹙着。
“万子,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话音刚落,黎簇就想起来,这个时间医院早就关门了,他发现自己压根一点忙也帮不上,他很担心苏万的状态,如果是什么毒品之类的药,他又该怎么办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好带着苏万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走。
经过一段漫长的路程,好容易回了家,苏万失控地倒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只手夹在双腿之间,缓慢地摩擦着,呼吸变得十分急促,面色潮红,黎簇这一刻似乎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他娘的,是催情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