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献祭,人兽交脔,烹食同类,一女万夫……
这是一个无比荒诞的时代,主人公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一位被捧上高台又摔到地狱的比蝼蚁还要卑微的人。
她冗长又悲痛的一生,像是走马灯一般地迅速播放着,一幕一幕,一场又一场,有温馨,有罪恶,有血腥……唯独没有生机。
她的肉身被人为拼接,因此她不堪重负地死去了,在她最美好的青春时刻戛然而止,保持着一个实验体的模样。
人说,死时肉身的模样会影响灵魂的模样,这也是她被这样对待的缘由。
她魂灵因此不灭,拖着怪异的,人兽结合的身躯,游荡在灰色地带,没有颜色,没有花草,没有知觉……
她是由人类的欲望而制造出来的饱浸血腥与贪婪的不洁的神。
人类制造她,人类恐惧她。
数百年的光阴,数以千计的人类费尽心思地唱啊跳啊写啊画啊,祈求神明降临,不惜活人献祭,他们双手沾满鲜血,他们灵魂丑恶无比,他们被人性的欲望侵染,堕入深渊。
他们总归是自私的。
没有人可怜这位人为制造而成的蛇神。
“郎君之德,承恩三尺,拜赐铭心,没世难忘。”
蛇神得自由,褪蛇形,少女模样浮现,明媚娇艳,俏皮伶俐。
有人答她,“人天生心欲作恶,意志薄弱,我只是为自己的罪负责而已。不求脱罪,只求余生安乐。”
少女点头,“人须为自己的罪负责。”
……
我冷汗直冒地从病房的看护床上醒来,我才意识到,我刚做了一场荒唐的恶梦。
窗外的天色灰暗,时钟的指针停在凌晨五点的位置。
苏万还在熟睡,但他狰狞的表情意味着他也在做恶梦,我无厘头地想:说不准我们做的是同一场梦。想着,又觉着口干舌燥,起床去拿水杯,猛地灌了一口冷透了的凉白开,移步到他的病床前,坐在板凳上,双手去握他泛白的指尖。
他的表情才恢复了些,干白的嘴角也平静了下来,带动着整个面部的肌肉也平静了许多。
……
医生说,他的问题不大,血糖和血压有些偏低,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补回来就行,不需要住院。
当即,我和苏万就准备打车回家。
“鸭梨,我就说,我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吧。”
苏万洋洋得意,我预备损他一两句,手机响了。
“什么事?”
“啊?你们真是群废物……”
我一听堂口又出了事,简直难以平复心中的怒火,洋洋洒洒地骂了他们几乎半个钟头。
期间,苏万说,“要不,我自己先坐车回吧,你先去忙堂口的事。”
我也不知是点了头还是摇头,计程车在医院门口一趟一趟的,拉着苏万一骑绝尘。
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的样子,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阵金属剐蹭地面以及急刹车的声音,随后便是什么东西剧烈碰撞的巨大声响,这时,人流掺杂的人群里爆发出了尖叫声,通话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也不绝于耳。
我被这些声音所吸引,扭头看去,心口突然一阵莫名的疼痛,再听不见手机里的人声,身体自主地动了起来。
脑中电流不息,但在看见那样一幕血流不止的场面之后,那一瞬间大脑压根没跟上眼睛所视事物而反应,身体倒是头一个反应过来。
要向那辆蓝色的计程车走去。
有人拦住了我,“小兄弟,你去哪干嘛,已经报警了,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没多久,救护车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我记得我说,“我是他的……”
“朋友是吧,那赶紧上车……”
苏万又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想他真是多灾多难,堪比电视剧里的虐文女猪脚。
而我又一次接到了苏万的病危通知单,我简直不知该做如何的表情。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梦中少女的话。
“人须为自己的罪负责。”
……
苏爸苏妈颤抖着手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而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觉得梦和现实交轨得不平凡。
苏万能有什么罪呢?
苏万是没有罪的。
他的罪大抵是遇见了我,是跟我踏入这个一点也不适合的“世界”。
有罪的人该是我的。
我才须为自己的罪负责。
……
苏万冰凉的指尖开始回暖,微微卷曲的,我的掌心能感受到一丝瘙痒,来自他指尖的卷曲。
“我有话想对鸭梨说,妈,你叫他进来。”
苏万在说话,他说的话,却很奇怪。
我去看他一张一合的嘴,紧闭的眼,我知晓了,他是在说梦话,梦里他还在五年前的那一天。
“好,我去喊他。”
我跟梦中的苏万对话。
“万子,你要说什么?”
“鸭梨,你肯定恨我,对不起,鸭梨,在你失踪的时候,我就应该去找你,在收到莫名其妙的快递的时候,我就应该去找你……对不起……你一个人在沙漠里很辛苦吧……”
苏万的声音哽咽着,他紧闭的双眼下流出两行清泪。
“不辛苦,一点也不……”
我克制住自己的苦闷,哄他。
“骗人,沙漠那么危险,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明知前路坎坷,我甚至连从何处去找你都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你再一次消失……我连和你并肩的资格都没有……我,就算是我,也是想保护你的。”
苏万语无伦次。
我看懂他的梦境,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噩梦,时间也不能为之抹平。
“对,我骗人,沙漠真的好辛苦,行差踏错一步,或许我也就只能长眠黄沙之中,变成一具干枯的木乃伊。”
“但是……万万,人不能只守着过去,要永远地看向未来,我们会并肩走向未来的。同你所期望的那样。”
……
“所以,万万,求你……醒过来。”
神明大概也会厌烦我,一次又一次地乞求。心智不坚定的无神论者,才是最悲哀的。
“好,记得你所说的话。”
苏万依旧梦言梦语。
“嗯……我记得,从不曾忘记。”
……
隆冬腊月,北京城落了第一场初雪,万物皆白,晃眼一瞧,眼睛都能被那白光闪得一时间辨不清方向,睁不开眼。
除了常青的行道树,绿油油的,其余的,枯枝败叶,萧瑟得毫无生机,却添了些荒凉的艺术感。
冷风一刮,厚实的羽绒服都拦不住冷冽的风往骨头里面钻,冻得人一激灵,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有时候还得打一个喷嚏。
这样的天气我历经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米粒大小的雪花子铺天盖地,像是小冰雹一样砸在万物身上,噼里啪啦地响,砸进我衣领里,温差过大,有些冰沁,我连忙抖落它们,然后戴上帽子,帽子有些大,毛茸茸的白毛领子挡住了我大半的视线。
这时,身后哒哒哒地传来脚步声,又安静了一两秒,噗地一下,身后的份量重了,有人跳到了我的背上,紧接着,那人黏黏糊糊地喊道,“鸭梨…”
“好了,小心栽到地上,脑袋磕个大包。”
我托着他大腿的手,用了力气往上一颠,人才更稳地落到背脊,不至于直往下滑。
“才不会呢,鸭梨肯定会接着我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胖得跟头猪似的,我接不住了……”
我笑着打趣他。
“哼,是吗?哼……”
苏万有些不高兴,我转着圈地讨好他,他这才似乎舒心了不少。伸手去搂我的脖子,把脑袋凑到我耳边,吐着白白的雾气又说,“呀,初雪,鸭梨,你知道初雪吗?”
“初雪,这不就是初雪吗?”
“没情调,人家都说要和喜欢的人看初雪,寓意白头到老。”
我沉默,不合时宜地说,“哦,我的腰快断了,你先下来。”
苏万嘟囔一句,听话地跳了下来。
我伸手去掀自己的帽子,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我抬眼去看苏万的头发,密密麻麻地像是撒了一层绵密的白糖。
“你看你的头发。”
苏万停下拿手机去照,毫不在乎地说,“你不也是吗?”
苏万反手把手机屏幕抵到我眼前说。
我很满意地点头,又笑道,“这不就白头了吗?”
路灯光白森森的,照得白雪覆盖的发丝白森森,湿漉漉的。
苏万也笑,“鸭梨,你还挺有情调的嘛。”
苏万去抖落我发上的雪,然后替我把帽子戴上,又说,“晚上想吃什么?”
“吃你。”
“正经点。”
“那吃涮羊肉吧,这么冷的天还是得吃汤锅。”
苏万点头,把手揣进我衣服的大口袋里说,“确实冷死了。”
两人在衣服口袋里牵手,十指紧扣。
我说,“谁让你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么冷的天穿个大衣顶什么用。”
“好看啊,我要是不好看点,我就怕哪天某人的魂就不在我这了。”
苏万勾着嘴角,狡黠地说。
我摇了摇头,不去理会,他这话也就图个乐,我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就先乐起来了。
皮靴子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响,苏万伸手去接雪花,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刚想问,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一看,喜大普奔。
“什么事那么高兴?”
苏万觑眼看我的手机。
“是我前段时间报名参加的文物修复资质证书的考试分数出来了,过了。”
“那可是好事啊,解家倾全族之力,致力于洗白从商,不知道花了多少周折,才有现在的光景。”
“我一直都不赞同鸭梨接手吴家,吴家的现状比起当年解家好不了多少,即使有师兄和师娘坐镇,也很难压得住那群利欲熏心的人。”
“吴邪的意思是直接清算,然后把所有产业拉到明面上,大概是想走和解家一样的路,不过,这些还在企划中。”
“那你想怎么做呢?”
“吴邪如果出面的话,我准备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文物修复方面的工作,我的经验还太浅薄,准备去国外学习。”
我边说,边看苏万的神色,他神色如常,我突然又记起他刚刚的自言自语,问道,“刚才万万是准备跟我说什么吗?”
“其实,导师建议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到美国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留学,他可以给我写推荐信。我想问你的意见。”
苏万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伸手去搂他的肩膀,“我怎么可能阻止你去做更好的自己呢?”
“我问过文学修复专业的教授,他们推荐我去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大学,有知名度,对我来说也不会像罗马第一大学那样难以企及。”
“那我们岂不是要异国恋了?”
苏万眼睛一眨一眨地说。
“异国恋也没关系,再说我还在准备托福考试和意大利语考试,不合格的话,说不定还去不了意大利呢。”
我去揉苏万的头。
“那我也要去意大利。”
苏万任性地说。
“万万,我不想你屈就自己。”
“不算屈就,我了解过,佛罗伦萨大学的临产医学专业不算逊色。”
苏万还是那样执着。
总归是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或许 我是很欣赏他的执着,总是有意无意地贴合我的心意。
“你想好了?据我粗浅的了解美国的医学专业似乎更好。”
“想好了,我就是想和你绑定在一起,弥补曾经未曾体验过的大学同校时光。”
我尊重他的选择,微微点头,不再发话。或许这也是我的想法。
“意大利语,我也不懂,所以我们要共勉啊。”
“嗯,共勉。”
……
天际的雪越下越密,地面的雪也越积越厚。
吃完饭,苏万和我预备溜达着回去,雪已经小了不少,地上的积雪却依旧很厚实,两人并肩地走着。
“真好啊,鸭梨,真希望我们能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
苏万感慨地咆哮着。
街巷灯火通明,路灯一盏接着一盏把黑夜照得透亮。
“会的。”
我回应他,苏万只盯着我看,然后突然袭击地扑上来,抱着我的脸就啃。
“哈~你脸上也有牙印了。”
他还真记仇,我这么想,又难以自制地感到一种名为幸福的花在发芽,一簇一簇地绽放着,永无止境。
“鸭梨,你发什么呆啊,不冷啊,还不走。”
“还好,就觉得我还挺幸运,大概。”
我边说边拿手去揉苏万的脸,看着他嘟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一口咬在他那两瓣殷红的唇瓣上。
“啊呀,你又干什么,牙痒痒吗?”
“不痒,就是想你,牙也想你。”
“啊啦,鸭梨,你哪学来的情话,真…真够恶心的。”
说着,也不管有人没人,凑上来就亲,那触电一样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破云时落光,迷迭时守望。
一旦得到爱,一旦付出爱,就再难以忘怀。
京畿的雪落得欢快,糖葫芦剔透着一层厚厚的冰晶,温室里的花不分季节地绽放,一道光亮下落,好不似人间物。
苏万蹦哒地欢快,笑得露出一口瓷白的牙,冻得通红的鼻子煽动着嗅了嗅,滋溜了口水,去扣身后少年的手,咧着嘴笑。
“鸭梨,我们去吃糖葫芦吧,他们太鸡贼了,竟然现烧现卖,那甜滋滋的香味,真受不了了。”
少年被扯着跑,雪飞扬地落,全飘砸在两人脸上。
糖葫芦的小商贩熟练地把串成一串的红果果放进锅里裹上一层厚厚的糖衣,熬化的糖浆冒着热气,不久时被冷风洗礼,一串一串地扎在草靶子上,染上一层雪霜冰晶,为寒冬点亮一些明亮的颜色,也增添一些萧瑟里的甜蜜。
“小伙子,要买一串不?纯手工的。”
“要,要两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