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原先的那个画满符咒的洞穴里见着了传闻中的舍卧克神,人首蛇身,长犄角,美人面皮。
它似乎是不能离开这个有限的地方,所以才变化出了那些莫须有的蛇来阻拦我们的离去。
我是万万不想再回到这里的。
但苏万说,“绝不能留下一个诡异的隐患。”
他还说,他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不仅可以偷天换日,还可以废物利用。
我听着也只是咧嘴笑,不能阻止他,却也不是特别赞成。
“什么偷天换日?”
杨好耐不住性子地问。
苏万不回答,只是做着禁言的手势摇头。
鱼阿蓝基本已经垂死,但他看到我们的归来,有些许的兴奋,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一样地盯着我们。
我不是很想去理会他,苏万却拿胳膊肘戳我,我看他的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鱼阿蓝便跟死狗一般地被拖行到了那个阵法的正中,以他的血填补了一些符咒的缺漏处。
我挑眉去看苏万的表演,他在跳舞,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学过任何的舞蹈,却能平白地把这个充斥着神秘气息的萨满祭祀舞蹈表现得有声有色。
我不赞成他这样的剧烈运动,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很有可能支持不了。
但他太倔了,认定的人或事就必定得去做。
“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不需要你拼上性命。”
“要走,你一个人走,祸是我惹上的,那我就不能视而不见。”
苏万梗着脖子跟我吵了一架。
我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这个架吵得完全没有理由,索性就由他去了。
苏万的舞蹈已经接近尾声,在生犀飘渺的烟雾中,那个赤裸着身躯的神,游荡着肉嘟嘟的蛇尾巴进入了阵法之中,我想它大概也会疑惑,突然终止的仪式又突然走向高潮。
神的眼睛很美,但它的眼睛没有悲悯世人,没有怜悯众生,似乎与传闻中的神不太相符,它很厌恶,它的眼睛满是厌恶。
我并不知道它在厌恶什么,只是暗自咬牙,期望一切如苏万所料。
“……告诉我你的愿望……”
神开始说话了,他的语言很奇怪,但我还是能听懂,我溜眼去看其他人,他们似乎一头雾水。
大概苏万的分析没有问题,他们听不懂舍卧克神的话。
“我希望……”
苏万的声音振聋发聩,这是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话,“我希望你能自由。”
“如果你渴望自由,我愿意给你自由。”
“给你想要的……”
神的情绪在眼中流转,黑漆漆的,好似无尽的夜色,伸出手,夜色便从指缝里漏尽,筛子也筛不出个颗粒。
这一穹漆黑的夜色压在顶上,不令人觉重,似如蝉翼一般,既是触手可及,既是遥不可及。
只有一件东西是有形的,那就是晶莹的泪珠,好似月光投下的影,透明的夜色是替它作衬托,也是夜色最悲痛的感触,是夜的全部。
这夜色可在万物之间穿行,无缝不入,最终,万物皆成无形无色。
这夜色是有溶解力的,它溶解了物的实体,代之以虚形。厌恶就此终结,成了肉眼可见的清明,清明的夜色。
影子也落下,明晃晃地好似珍珠,无价之宝,我和杨好他们四目相对,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神消失了,我感受到的悲痛消散,我很好奇,这一切结束的太轻易,简直兵不血刃。
这时,苏万转了过来,他的眼里攒动着泪光,他……很奇怪。
“鸭梨……”
苏万坠着眼泪呼喊着我。
我三步并两步地奔向他,伸出双手抱实了人。
“鸭梨……我……”
苏万唧唧哝哝地说着什么,我预备侧耳去听,他整个人的力气瞬间空了,身体不住地往下滑,我用了死力气去捞,人才勉强没能砸到地上去。
苏万果然还是支持不住。
“我……我这是在哪……头有点晕……”
苏万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一睁眼就是蓝绿的帐篷顶,他的脑袋瓜开始极速转动,首先排除这里是医院的可能性,其次,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解答了他的问题。
“这里是考古队的帐篷。我们从墓室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考古队的人。胡教授保了我们,不然,我们早被当成盗墓贼进局子了。”
我的语气不太友好,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想找个人发泄,都不知道该找谁。
“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你还好意思问,当时你晕过去,把人魂都吓飞了,我连忙去抱你,才把人抱结实,那个墓室就开始摇摇晃晃的,直往下掉石头,好在有苏天的飞虎爪,我们原路返回才能有命出来,要是走那条工匠歪七扭八的逃生通道,我们怕是早给埋里头了。”
苏万瘪了瘪嘴,双手去抓我的胳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是在无声抚慰,也是在试图坐起来,刚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像是雪花屏一般黑乎乎的一片。
“哦~我的脑袋好晕。”
“晕就对了,失血过多又透支体力,你不晕才有鬼呢。”
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递给苏万一个陶瓷杯,里面是一些稀粥,还热乎的。
苏万咕噜咕噜两口喝完,精气神看着都好了不少。
他又来扒拉我,但我并不理他。
“鸭梨,你别那么冷淡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瞪他一眼,表明我的情绪很不好。
“别生气嘛,鸭梨。”
苏万眼睛红红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但这招对我没用,他是个一向很有分寸的人,可以说是完全秉承解家“前走三,后走七”的行事作风,却在这次行动中过于冒进,差点把自己都给搭进去,甚至,多次知错不改,一意孤行。
完全失了作风。
“少来这一套,不兴了。”
我拿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扭头钻出帐篷。
势必得给他个教训。
“诶,别走啊,鸭梨,你忍心扔我一个人在这吗?”
苏万可怜巴巴的。
“少给我拱火啊,我还有事要办,一会儿再回来收拾你。”
我又瞪了苏万一眼,他立刻乖巧了几分,装得乖巧。
我了然于心,视而不见,紧走两步去见胡教授。
“是黎簇同志吧,快进来吧。”
才走到帐篷口,就听着胡教授的声音。
“苏万同志还好吧。”
我点头,“还好,他已经醒了。”
“救援队的车不多时就能到了,你们俩先去医院,其他的有我这个老头子呢?”
“胡教授你……”
“这次是我们眼拙,招错了人,不然,苏万同志不会受这一遭。我这个老同志应该承担责任。”
胡教授真诚地说,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这时,杨好进来了,看着我就问,“万子没事吧。”
“他还好,还好。”
“还好就行,胡教授,你托的事,我们老板答应了,看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胡教授答应了一声,杨好便拉着我往帐篷外走,一路边走边说,“这会儿我们得要忙一阵了,我和霍道夫预备领队胡教授的考古队继续未完的工作,苏天被我打发回学校去了,你们俩稳着点,最近吴家动静不小,你走后,那简直闹成一锅粥。”
“你什么意思?”
我凝视杨好,不太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吴家的人能乱到什么程度,我是心知肚明的,就冲我在医院照看苏万那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有人敢接私单,接得还是往日小沧浪的那伙人,也能了解他们有多不老实了。
其实他和谁夹喇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他们想单干,胃口大到想独吞,一分也不想入账,却想享受公家给的装备。
妥妥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人后来怎么处置来着……
我忘了,反正处置他的人是吴邪,我不用过问,也懒得过问。
“我怀疑鱼阿蓝也是吴家的人变相派来的。”
杨好的话并没有多让我震惊,我心里大致是有谱的,他能和那个吴家瘪三一路,大概和吴家脱不了干系,但我好奇他的路数,实际上他好像针对的不是我,而是苏万。
“但……”
“你是不是想说他压根没动你?这只能说明吴家的人借刀杀人选错对象了,鱼阿蓝自主性太强,压根不听他们的摆布。”
我琢磨着。
杨好又说,“你仔细想想,鱼阿蓝什么背景都没有,他是怎么进的考古队,又是怎么隐藏的身份?在北京城藏了那么久,你的人,我的人包括解家的人都找了一圈,愣是连个人毛都没发现,就那么巧,在你和苏万被吴家人袭击的时候出现了?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好不好。”
我点头,杨好说的这些,正是我心里有数的原因,但我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杨好的话似乎重点不在鱼阿蓝的身上。
“可能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苏万他那么机灵的人,怎么可能猜不透这一点,我觉得啊,他是故意瞒着你的,甚至故意让鱼阿蓝找到他的破绽,将计就计,他啊,是唯恐你被鱼阿蓝盯上。”
杨好话说得很是委婉,我能明白他的意思,甚至可以这么去重述:苏万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就是什么也不说,甚至故意示弱,跟遛狗似的溜鱼阿蓝,估计是想看看他那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更有一种可能是苏万想让自己淌一淌这趟浑水,不是想给自己谋什么利,而是想借此谋利于我。
他这是想明目张胆地将解家一军,以自身作局,把主意打在解家的头上,料定他这个解家二老板徒弟的名号不是瞎扯的。
怎么说,解家也不会容忍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丝颜面受到威胁。
大胆,苏万实在太大胆。
我正想着,杨好大概也想到这一层,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也知道吴家现在的情况,吴小佛爷的面子确实够大,但你毕竟不姓吴,时间一长,总会有人闹事,现在只不过是个开头,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们人多势众,熬也能把人给熬死,什么时候又能是个头呢?
但如果能证实鱼阿蓝是吴家人派来的,又或者说苏万切切实实在这次骚乱中受了伤,解家人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而是能摆在明面上处理这件事了,谁不知道苏万苏八爷是被当作解家接班人培养的呢?”
听着,两人已经走到苏万目前休养的帐篷处,杨好没再说下去,拍了拍我的肩膀扭头忙活去了。
从鱼阿蓝突然袭击开始,苏万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我这人有些时候粗枝大叶,但到了如今,细细地去扒一些一当时看不太明白的点,串联在一起,一条在当时模糊的脉络线便渐渐清晰起来。
即使有所谓的突发状况,也绝不会影响结果,错也会错有错招地滚回到正确答案的位置。
环环相扣,苏万大胆地不可思议。
我掀开门帘,往里去瞧,苏万又躺了回去,弓着身子在玩手机,帐篷里光线不是很足,手机屏幕的光亮堂堂的,估计把他整张脸都照亮了。
“鸭梨,你回来了?”
我把门帘系在帐篷顶上,棚子里的光充足了很多,苏万转过身来看着我。
“嗯,你饿了没?”
“嗯……还好。”
我走过去,坐在简易的架子床边,苏万扭着身子凑过来,一脸的谄媚。
“鸭梨……”
“别靠那么近……”
苏万皱眉,“鸭梨,你这是干啥。”
“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苏万果然是实力演技派,眼泪汪汪的,像是下一秒就得落下泪来。
“别演啊,我看着更想揍你了。”
苏万止住了眼泪,眼一闭,心一横,“那你揍我吧,打死我算了。”
我无奈叹气,狠狠地去揪他的脸,然后一口咬在了他半边脸的腮帮子上,下口稳狠准,一松口,还能看见清晰的两排牙印。
“我天,鸭梨,你在干嘛。”
苏万捂着脸,把手机屏幕当镜子照,“天,你看这两排牙印,你叫我怎么见人啊喂。”
苏万愤怒地喊叫着。
我视若无睹,并感觉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外面有人在喊什么救援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