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浓重的产房内,萧月柔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被汗浸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无神而又绝望的眼睛,她看见江浅的瞬间,眼眶就红了,麻木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
“箬箬…你怎么会来…”她使出所有力气,抬起手来,委屈的声音都在发抖,她觉得她已经踏进鬼门关了,有好多鬼在撕扯她的身体,拨弄她的血肉,她刚刚喊得喉咙都裂开了,也没人来帮帮她,目之所及的就是冰冷的房梁。
江浅一把接住了她伸出的手,纤细的手透着毫无生机的凉意,郎中立马开始与稳婆交接,商量着如何用药。
江浅牵着萧月柔的手,靠在她床头,为她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感受到温度的萧月柔疲惫地笑了笑:“箬…箬,我好疼啊!你可…不可以…给我个痛快,我这辈子没…没这么疼过…我好累啊…叫她们别再把手往我肚子…里伸了。”
她勉强的笑意掩饰不了眼中的绝望,那种万念俱灰,甘愿赴死的绝望。
她两条苍白的腿下,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胎儿还在她肚子里,江浅根本不敢去仔细看她身下的场景。
江浅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把她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姐姐,你看看我,不要睡,我陪着你生,你想想你缝的那些衣裳,你一针一线地盼着他来,不要放弃。”
其实江浅知道,胎儿已经死了,但是现在能让萧月柔生出求生意志的,也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萧月柔瞬间捏紧了江浅的手:“对…孩子…我的孩子还没来人世看一看呢……”
说罢,她咬着牙,憋着气开始用劲,凸起的眼睛,青筋暴起的脖子,憋红的脸,是她在生死之际最后的挣扎。
尖锐的指甲嵌进了江浅肉里,紧紧相握的手,是她在深渊里唯一的救命稻草,郎中不停地揉着她的肚子,汤药一碗接一碗地灌了下去,在一声长而凄惨的叫声过后,那一团青紫泛红的胎儿出来了,没有啼哭,只是一坨青紫泛红的肉而已,郎中利落地用黑布一裹,放在了旁边。
萧月柔晕了过去,像一朵残败的花,再也不堪风雨,江浅抽出了手,好在她的命是保住了。
郎中都去商量药方子了,只有一个郎中还留着替萧月柔针灸,江浅一直记得今天中午的那个想法,她取下了手腕上萧月柔送的镯子,递给郎中:“烦请先生看看这镯子,有什么古怪。”
郎中接过镯子,外观看着没什么奇特的,只是那股异香,他把镯子放到鼻小闻了闻,脸色立马变了:“这…这女子可万万不能佩戴,这镯子上的香味是麝香,打造这个块镯子的料必定是在麝香中浸了许久。”
果然没错,江浅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镯子,脑子里乱成一团,许译还等在外面,她得出去复命。
她撑着床想站起来,可是刚刚跪太久了,膝盖一阵一阵的胀痛,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个充满血腥味,又空气闭塞的房间。
刚刚她也是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现在走到外面,风一吹就止不住打寒颤。
坐在外厅的许译见她这副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是看别人生个死胎,怎么就变成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不喜欢这样没有生气的江浅。
一旁的侯夫人见许译脸色不对,立马打圆场:“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模样,许大人还在呢。”
江浅收敛了神色,找回了一点清醒:“今日有劳大人了,萧姐姐的命保住了,我送大人出府吧!”
许译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不知道为何会堵,那种莫名的情绪,很陌生,是见着死气沉沉的江浅才产生的。
他毫不犹豫地朝外走,江浅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
走到侯府门口,许译又想起了刚刚郎中说的她身上的镯子,他只当江浅是个玩物,本不想管这些,可是他到底还是开口了:“把你身上那镯子给我。”
江浅一点不意外他知道镯子的事,只是有些诧异他会问自己要,江浅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警惕地看着许译:“这镯子不能给大人,我还有用…”
“有什么用,当证据吗?你就算有了这个镯子又能斗得过淮阴侯府的谁,不过是给自己招惹是非。”许译从容不迫地反驳道,江浅的头垂得更低了,许译心里那股让人烦躁的情绪,快要压迫不住了,那镯子多在她手上戴一刻,他都要杀人了。
他直接拉过江浅的手,把她手腕的的镯子取下来,江浅任由他取了下来,许译取下镯子,宽厚的手还把江浅细细的手腕圈着,江浅目光闪烁,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快速地朝他行了礼,掉头跑开了。
还真像被狼抓住的兔子,她就这么怕自己?许译露出了一个属于猎人的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展开这场追逐战了,他想知道她还有多少把戏没使出来,他有这个时间陪她慢慢玩儿。
秋日残阳如血,铺洒满地,淬在许译多年沉静的漆黑瞳孔里,升起一阵一阵的火,灼着他的心,撩着他的情。
他想要什么东西,会费尽一切心思去取,他自诩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可是第一次,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思,浅尝辄止的感觉更让人痴狂。
侯府内,侯夫人在许译走后,就开始大发雷霆,花瓶杯盏的碎片砸了一地。
江浅去找郎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遭,侯夫人凝眉喝道:“跪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搬出了许都督来压我,淮阴侯府是容不得你了吗?”
江浅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咬咬牙,跪了下去,好在秋日里的衣裳厚,瓷片虽说刺进了膝盖,可也刺得不深。
与她一同跪着的还有周以鹤前些日子纳的小妾,她好像今天一天都跪在这里,现在小脸已经煞白了,但是她畏惧侯夫人,还是硬撑着跪着。
侯夫人端起茶盏,刚刚她骂了太多话,现在口干舌燥,可是看见江浅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
她手一扬,滚烫的茶水全泼到了江浅身上,一旁的女孩身子都颤了颤,可江浅却纹丝不动。
“目无尊卑的东西,一个破烂商户的女儿,能嫁进侯府,已经是高攀,你竟然还不安生。”侯夫人目眦欲裂,她自嫁进侯府,就是被人捧着的,这侯府的宅内事向来是她说了算,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又恶狠狠道:“屋子那个也是不中用的,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平白折损了淮阴侯府的子嗣,犯下这等大错,该到老祖宗面前去认罪。”
听到这里,江浅抬了抬眼,对上了侯夫人的目光:“母亲这话从何说起,今日那太医自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我听下人说,人是你让送走的,偌大的侯府连马车都没有,还有那些个稳婆,萧姐姐生了一天,死胎都还留在肚子里,你说说她们安的什么心。”
侯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攥紧了手里的绢帕,她之前打听过江浅,认定她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想她这一身的反骨,如此秉性的人,怎么配得上淮阴侯府,就是与那怪物做妻子都不配。
她话里话外,桩桩件件的事都指向自己,这人怕是留不得了,倘若她真知道了些什么,那鹤儿前程全毁了。
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们淮阴侯府心狠,谁叫那萧氏的哥哥在这时候立了军功,偏偏这个时候她还有了身孕,到时候她孩子生下来了,岂不是就要抬做世子妃,以后萧家在他们面前不就可以耀武扬威了?
侯夫人捏着手帕的指头逐渐泛白,她的鹤儿以后是要平步青云的,他面前有什么障碍,她都能替他扫个干净,不管是萧氏还是江浅,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活了快四十年,对付两个小丫头而已。
她慢慢走到江浅面前,伸手钳制住江浅的下巴:“你也颇没有规矩了,给我去祠堂跪着,那生不出孩子的东西也一并拉去祠堂,这淮阴侯府还是我当家。”
艳红尖利的指尖,陷入江浅白嫩的皮肤,尖锐的刺痛传来,她看着侯夫人,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一个人去跪就好,我……我知错了。”
现在唯有低头,她心里闷得发硬,今天她再一次见识了权势的力量,会压死人的。
侯夫人狠狠甩开了江浅的脸:“你这样挂念萧氏,就把她的份也跪了,跪三天吧。”
江浅攥紧了手,指甲陷入肉里,她都感觉不到疼了。
侯夫人离开后,她扶着一旁的桌子站了起来,膝盖那处的布料已经渗透出血迹。
她刚迈开腿,身子就止不住地晃,眼看着身子就朝前倾去,一旁的姑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把她拉回来后,又快速地放开手,她怯生生地看着江浅,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祠堂四面八方都透着风,江浅跪在蒲团上摇摇欲坠,此刻她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膝盖处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很难接受有人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流了出来,如豆的灯火下,她消瘦的身影很是单薄,她身子往前,把头埋在了地上,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嘴里传来。
“江姑娘?”一道女声从头上传来,江月柔抬头就看见了周以鹤的妾室,她将手里的药瓶放在地上。
江浅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她警惕地四处打量着:“这要能缓解你膝盖上的伤,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你为什么帮我?”江浅有些防备,站着的人愣了愣无奈道:“这宅子里,谁都不容易,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
说罢她也不便多留,转身就走。
“你叫什么名字?”江浅的声音阻挡了她的脚步,她一半的身子在微亮的祠堂内,一半身子在漆黑的夜色里,她蠕动着嘴唇:“程遇安。”
轻柔的声音像羽毛似的飘在夜色里,她是第一个问她名字的人。
走出祠堂,程遇安卸了口气,一旁的丫鬟立马迎了上来:“这本就是浑水,您应该避而远之才是。”
程遇安眸色渐深:“我都来了侯府,还要避世不成,这侯府里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拉拢一个人,总比树敌太多好。”
“可您要拉拢也得看人啊,那祠堂里的就是个蠢的,她都嫁给怪物了,更应该远离。”
程遇安横了丫鬟一眼,觉得她话太多了,丫鬟识相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