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浅入诏狱的事儿,最终还是被淮阴侯发现了,她因为言行不端,被罚跪祠堂了,周以白也连带着被罚了。
祠堂里,两个人隔着远远地跪着,周以白跪得笔直,而江浅跪得歪歪扭扭,几乎要坐在蒲团上了。
她目光虚虚落在眼前的地板上,出来以后翠微说江家没有救自己,江琅更是不知道自己入诏狱了,淮阴侯也是过几天才知道的,那自己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呢?许译因为一封信就放了自己。
难道原主还认识什么有身份的人吗?江浅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有权势的人,她现在认识的人地位都在许译之下。
一阵凉风过,她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她看了眼一旁的周以白,心里有些愧疚,自己要是不乱说话,也不会连累他了,毕竟他已经够艰难了。
她抬起了膝盖,搬着蒲草垫子往周以白那边靠近,挨着他跪下,周以白警惕地看着她,她讨好地笑了笑:“这里风大,我给你挡挡。”
他没有动作,他又想起了江浅从诏狱回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自己,那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同他亲近,这个江浅总是让他措手不及,她在别人面前都规规矩矩的,唯独在自己面前不成样子,想来也是因为他是个哑巴,她就为所欲为。
“你知道吗?诏狱里每天都在死人”江浅又开口了,她声音很轻,只有旁边的周以白能听到。她心里很难受,就想把话都说出来,他不求周以白能体会,只想他当个倾听者。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听了一晚上的惨叫,听他们苦苦哀求,求锦衣卫给个痛快,但是他们从来不给人痛苦,我那时候怕得要死,我以为我已经死过一次,就不怕死了,可我还是害怕。”
周以白皱了皱眉头,旁边这个人絮絮叨叨的,他很烦。
“昨天受刑的是几个书生,他们好像写了什么文章,写太子不好的,说什么奢靡无度,然后那几个人就受了一晚上的刑,昏过去又被人弄醒,你说人命就这么贱吗?一晚上三条命就这么没有了。”说到这里江浅有些哽咽。
“元祈…”江浅轻柔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又直呼他的小字,周以白微微侧目,只见一旁的人神情哀伤,双眸含泪。
“你说许译是个好人吗?他想要什么东西,他为什么需要江琅,江家有什么东西是他非要不可的?”
一旁的周以白眼睛瞪得老大,她竟然就把这些话,这样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看来在诏狱里受的苦还没够。
而江浅意识不到这样说有什么问题,她自己想了一会儿,刚想开口,一旁的人就拽了她一下,她迷茫地往旁边看,就看见周以白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点了点头,过了半晌她又开口了:“元祈…”
周以白“………”
“元祈,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你娶了我这样的倒霉媳妇,简直是苦了你了!”
周以白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其实也不苦,反正她也活不长了。
他能给太子写信,也是一时猜不透许译心中所想,不想让他拉拢江琅而已,至于江浅这个人,现在父亲都罚她跪祠堂了,想必也不用留了。
江浅跪得腰酸,她直了直腰,脑袋就靠在了周以白的肩膀上,这样确实轻松许多,周以白再次深吸一口气,并且挪开了自己的肩膀。她脑袋一下就落空了,差点整个人倒了下去,不过好在稳住了。
江浅见他不耐烦了,也就坐了回去,其实周以白也就十七岁,江浅穿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她纯纯是把周以白当作一个弟弟看。
在现代她也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每天就知道作死,可没有周以白这样懂事乖巧。
江浅安静了一会儿,看着满目灵位又开口了:“元祈,你说人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死了也就是一把土。”
周以白:“……”
烛火摇曳,火光在灵牌上跳动,江浅微愣了一下,怔怔道:“我从来不觉得我跟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他好也罢,坏也罢,我都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你没有一官半职,现在想活着都难!”
周以白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幸好今天短刃没带在身上,不然他肯定会立马拔了江浅的舌头,她不仅话多,说的话也不着边际。
突然江浅猛地转过头,看着周以白认真道:“元祈,你去参加秋闱吧,秋闱全是写的,别人应该也发现不了你不会说话。”
周以白脸色沉了沉,袖子里的手也紧了紧,他从来没想过去参加秋闱,首先父亲肯定不会同意,自己一个残缺之人去参加秋闱,那是闹多大的笑话,即使自己以后要做官,也是走太子那条门路。
周以白陷入了沉默,之前他被关在西苑时,救了一个刺客,这个刺客就是太子的人,从那时候起他就与太子有了联系,那太子培养许多死士,周以白也成了其中一员,他们把死士称为“刀”。
周以白做了很多年刀,他的功夫是扶星教的,教了几年,扶星就教不了他了,因为死士中没有他的对手了,太子让他杀谁,他都能办到,只要不涉及淮阴侯府,什么他都能做到。
太子愈发喜欢他,他被培养成了一个真正的没有感情的杀人刀,后来太子也承诺他,不会一直让他做刀,会让他做官,然后正大光明地走出淮阴侯府。
到时候没有人瞧不起他,父亲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即便他是个哑巴,即便他是个怪胎,人们都会夸赞他年轻有为,他会比周以鹤做得更好。
想到这些周以白,情绪就难以自控,他眼睛都变得猩红,拳头也攥得死死地,忽然腿上一沉,江浅的头落在了她腿上。
柔软的发丝,松软地搭在他手上,她竟然跪着都能睡着,周以白脸都黑了,他伸手想叫醒她。
可是当手指接触到她细嫩的脸颊时,他就停下了,这张脸安静下来,是挺好看的,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周以白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那张脸在自己手里显得很小,她睡得很沉,周以白挑了挑眉,她要是知道自己是个杀手,不知道还会不会睡得这么沉。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手指上移,用指尖描绘她的眉眼,他的臂弯刚好能把她圈在怀里,她娇软的身子,就紧紧贴着他。
周以白忽然觉得体内有一丝燥热,堆积在胸口,又下沉到腹部,这种感觉很难受。
他慌忙地手回了手,放回自己腿边,攥成了拳,他闭上了眼睛,努力缓和自己急促的气息。她觉得这个女人天生和自己相克,不然怎么会这么不舒服,就像生病了一样。
而江浅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以白,她昨天说了那些话心里轻松许多,结果就睡着了,她也不知道周以白是答应自己还是没答应。
她先去了书房,周以白像往常一样在看书,她趴在窗户边,遮挡住了光,周以白望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了不去两个字。
“为什么,就算你没上过学,可你每天都在看书,应该去试一试。”江浅不解道。
她把那张纸撕了:“你去嘛,我会帮你的,竭尽所能,倾尽所有,我觉得你应该很聪明的。”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之前他看过周以白的书,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她之前也上过大学的,可任然一知半解,而周以白有一屋子这样的书。
周以白没再搭理她,而是对一旁的扶星使了个眼色,扶星心领神会,直接把窗户关了。
江浅想从门进去,门也被关了,她正气馁,翠微就从外面回来了,又是哭丧着脸。
这丫头一定又是受气了,江浅迎了上去:“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这一问,确实激起了翠微这个炮仗,她撩开了手上跨着的篮子:“昨天去厨房拿吃的,他们就给了两个菜,一碗粥,今天去,他们就只给一个菜了,还说什么现在萧氏怀着孕呢,什么都要仅着她些!”
江浅接过了篮子,心里面更坚定要帮助周以白科考了,这样的日子过一年怎么能行。
她让翠微先把粥送去周以白书房,自己则是带上东西往候府东苑去了,现在这府里萧月柔最金贵,把她哄开心了,要什么没有。
江浅去的时候,正好碰着周以鹤也在,他低头看着萧月柔的肚子神情淡漠,只是萧月柔在一旁跟他说什么,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他时不时地点头。
江浅正要进去,这时一个婆子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过,差点撞上她,婆子她见过,好像是沈云芳院子里的,那婆子俯身在周以鹤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微变,便径直离开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萧月柔一个人了,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望着周以鹤离开的地方发呆,连江浅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萧姐姐?”江浅出声喊道,萧月柔回过神来,才发现江浅已经到她面前了,她十分诧异,又连忙起来迎接:“妹妹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报,来人赶快上茶,还有点心!”
她热情地张罗着,即便她只是第二次见江浅而已,她知道江浅入诏狱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可当她知道她毫发无损地出来时,更是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见江浅的时候,就觉得她不简单。
江浅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别忙活了,又扶着她坐下:“刚刚看大哥也在,怎么突然就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月柔脸色变了变又恢复正常:“无事,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怎么会无事,一看就是被沈云芳叫走的,江浅在心里腹诽道,不过既然萧月柔不提她也没有说这个事的道理。
江浅笑盈盈地拿出手边的包袱:“姐姐不是怀着孕呢,我就买了些小孩子玩意儿,有拨浪鼓,有衣裳,姐姐怀孕应该小心眼睛,不要总做针线活,外面绣娘做的也很好。”
萧月柔拿起江浅递给她的小衣服,心底一阵暖流经过,可她又马上提醒自己,江浅可能带着别样的目的,所以脸上虽然笑着,心里任然戒备。
江浅又掏出一个小布帕子,拿出来放在萧月柔手上,她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就悄悄凑到萧月柔耳边道:“姐姐这是桂花糖,听说你要时常喝些补药,喝完药可以含一块糖。”
江浅像小女孩似的依偎在萧月柔身边,这一刻萧月柔觉得心底很软,自从怀胎以来,人人都关心她的肚子,生怕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那保胎药一碗接一碗,天天都要喝,江浅是唯一一个关心她喝药苦不苦的人。
这让她想起自己早已过世的娘,若是她还在,应该也会像江浅一样心疼自己吧。
她眼睛湿了湿又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怕药苦。”
江浅拉着萧月柔的手温柔道:“世上那有不怕苦的人,要是我是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希望自己娘受苦。”
萧月柔被江浅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这一笑她便觉得江浅也亲近了几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说了许久的话,萧月柔还问江浅和周以白住一起怕不怕,问周以白是不是真的晚上要喝人血。
跟萧月柔聊过天之后,江浅觉得周以白被妖魔化太严重了,什么十五就变成夜狼出去喝血,还有出去抓人吃。
关键是萧月柔对此一本正经,而且深信不疑。
江浅跟她解释了半天,萧月柔才勉强相信,周以白他不喝人血,不过江浅也很好奇周以白十一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萧月柔她也说不清楚。
最后江浅要走的时候,萧月柔露出几分不舍,她给了江浅好多东西,还让江浅经常来陪她玩儿。
她柳眉轻蹙淡淡道:“我若是有妹妹半分勇敢就好了,也不会被沈云芳欺负。”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十分委屈:“现在也是有这个孩子世子才来看看我。”
江浅早就料到她和沈云芳之间的嫌隙了,那个沈云芳自然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她很懂得男人想要什么,有好几次江浅都觉得沈云芳那双狐狸眼太过勾人。
江浅宽慰了萧月柔几句,并且拍着胸口答应,一定会多来陪陪她,其实她本身也这样想的,她没什么心机,又怀着孕,周以鹤对她也不咸不淡的,侯夫人每次来也只是嘱咐她的肚子。
江浅喜欢这个温柔的姐姐,所以也愿意来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