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候府几日,江浅一共见了周以白两次,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第二次就是拜见父母的时候,其余时间,他一直躲在书房里。
这正合了江浅的心意,不用每天应付,她乐得自在,她已经打算好了,攒够五百两银子,就离开,反正这个侯夫人也不喜欢她。
可五百两不容易,她算上了月银,再加上以后要去侯府走各个亲戚的赏赐,自己再努努力争取点什么功劳,满打满算,也有一年才能离开。
离开之后她就去通州,听说她娘还有个绣坊在那里,现在是请人管着,到时候她被休了也没人要,就去那里谋生。
想到这里江浅不禁笑了出来,她一个人坐在西苑的亭子里,笑得十分起劲,亭子旁边就是书房,此刻周以白正冷眼看着她。
他在犹豫要不要解决掉这个人,有她在父亲好像没那么排斥自己了,可太子那边最不喜欢不受控的人。
他捏紧了手里的书,冷峻的眉眼染了几分阴郁,他打算再等等看,若有她在身边,父亲还能像前几日那样,多看自己几眼,那他愿意容忍她在自己身边,做一个好看的花瓶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周以白心中的杀意浅了几分,但是这西苑从没有人踏足,他就像是被侵入领地的野狼,时时刻刻都想冲过去捏断她细长的脖子。
她不过来几日,这西苑便被弄得不成样子,东阁边摆的一排大红牡丹是怎么回事,西厢房外面种的那棵光秃秃的是什么树,还有屋檐下坠着的那一串东西,风一过便响,怪惹人心烦的。
听扶星说,她还要扎个秋千,做个什么椅子,能躺着看书,她看的也能叫书吗?不过是一些男欢女爱的话本子。
周以白默了默,压制住怒火,那天是父亲这么久以来正经看自己,就当她是个能逗乐的小狗,罢了罢了!
江浅歪歪斜斜地坐在亭子里,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跟那位萧姐姐打好关系,她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去敲了周以白的门。
今天她更是没了规矩,头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杏黄绸带捆住,穿着一身黄色短衫,裙摆处还有一块泥,可想她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周以白看着江浅,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
江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元祈,我想给嫂嫂买点东西,你给我支些银……”
她话还没说完,门就嘭一声关上了,要不是她退得快,就撞上自己的鼻子了。
江浅无奈地摇了摇头,人没钱就会愤怒,看这倒霉夫君的愤怒程度,应该是非常没有钱。
她没有办法,准备拿自己的聘礼去买些便宜东西,谁知道刚回自己屋子,周以白身边那个叫服星的小厮就送了一袋子银子来。
这着实让江浅受宠若惊,她掂量一下,起码有三十两银子,江浅拿出了五两银子,剩下的让翠微收了起来。
主仆两个就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徐州近来多了许多从外地赶来考试的人,街上更是热闹了起来,各个茶铺都有举子,在攀谈交流。
江浅捏着荷包,辗转于各个铺子,买了些小孩子的玩具,还有一盒唇脂,是淡淡的粉色,像春日桃花的颜色。
这颜色也挺适合萧月柔的,江浅也买了下来。
翠微见江浅逛了半天也没给自己买点什么,便嗔怪道:“姑娘现在才该好好梳妆打扮呢,你现在刚满十六,这样好的年纪…就…嫁给了……”
翠微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江浅连忙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米糕:“好了好了,多吃点,我们去前面逛逛,前面那么多人围着看什么呢!”
江浅踮起脚尖,越过人群看那边围起来的一堆人,不知道在干嘛。
她拉着翠微就往前走了,因为瘦了的缘故,她轻而易举地挤了进去。
刚挤进去,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老者高声叹道:“你当真是丢了读书人的风骨,成日跑来这乐坊,如今秋闱在即,你…你说要怎么办。”
被压在地上的人求饶道:“父亲,我真不想去考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就喜欢制琴!”
人群里的人议论纷纷,从别人口中,江浅得知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城南书坊的秀才,他考了几十年,却只得了个秀才。
他儿子也成日成日往乐坊跑,心思不在读书上,今日又在乐坊抓住了他,这就把老秀才气够呛了。
他押着儿子仰天长叹:“读书赴举才是正道,如今我儿走了旁门左道,为今做老子的,就断你一指,让你断了制琴的念想。”
地上的人听见了,哭着地哀求起来,可那老秀才人人都知道的,最是顽固,一辈子痴心科举。
他抽出了一把短刃,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他用膝盖跪在了他儿子手上,捏着小拇指就要切下去。
“且慢!且慢!老先生听我一言。”人群中一个黄衣女子大声喝道。
这人就是江浅她上前了几步,老秀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鄙夷地看她一眼:“你个小娘子,还是回去绣花吧。”
江浅冷哼一声:“老先生读几十年书,怎生这般不知道理。”
老秀才见她出言不逊,便又来气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道理,是要跟我讲孔孟,还是治国策论,若是老庄我也可跟你说道说道。”
他话音未落,周围就响起一阵哄笑,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心软罢了,自然是不懂这些的,看戏的人越来越好,都在等着江浅被那老秀才数落教训。
江浅勾唇一笑坦然道:“小女子浅薄,自然不懂这些。”
老秀才嗤笑一声,周围的看客也发出轻蔑的笑!纷纷喊道:
“那还不赶快回去绣花!”
“若是委屈了,还是回去找夫君哭一哭吧!”
“看她也是个乡野村妇,那老秀才嘴可毒,肯定会被骂得跳徐州河!”
人们的嬉笑怒骂不绝于耳,可江浅恍若未闻,她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小女子虽然浅薄,但是也知道鱼不能和猴子一样爬树,他若生在水里便能畅游四海,为什么非要用爬树去检验一条鱼的才干呢?”
老秀才嗤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江浅又道:“这位公子痴心制琴,你怎么又知道他以后不会成为一个制琴好手,名扬天下呢?就算他终究泯然众人,可他选的是自己想走的路,终其一生,都活在热爱与自在里,这又何尝不是值得的呢?”
老秀才脸上彻底没有了笑,他怒骂道:“你个小姑娘,胡说什么,身为儿郎,当入仕途,建功立业,这才是满门荣耀,他现在这样荒废,他以后会后悔!”
江浅低头浅笑:“老先生你活得比我长,你后悔的事应该也不少,那又如何,后悔了再重新来一次就好。”
“你…你诡辩,我不与你这个小女子争!”说着他就扯着自己儿子往外走,可他又气不过,他可是徐州一带有名的秀才,今日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说了,实在是没有脸面,于是他回头想教训一下江浅。
他刚一转头,一个带刀侍卫就出去在他面前,他低头就看见了侍卫腰上的腰牌,他心一紧,掉头就走,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浅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打算离开,那个侍卫拦住了她:“我家主子请你车上一叙。”
江浅抬头看去,人群外正停着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看那阵仗一定不是一般人。
江浅有点发怵,那显然是个有权势的人,看那马车比淮阴侯的还要气派,自己应该不认识那样有权势的人。
她有些犹豫,可是一旁的侍卫那架势,看来自己不去也会被人绑着去。
她没有办法只好去了,她走到马车前,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上车。
一撩开帘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出现在面前,玄色的衣裳,透露出几分狠厉与威严。
许译?江浅心如擂鼓,男子抬眼看她,她连忙垂下头去。
其实许译很早就到了,就是被这一群人挡住了去路,他今日从皇宫回来,因为又有几本折子掺太子,他心情很不好。
走到这里路又被堵住了,他本想发火,把制造拥堵的人抓起来,可风掀起了门帘,一抹淡黄的身影入了他的眼帘。
他不耐的情绪少了几分,又有几分疑惑,这女子以往柔柔弱弱,如今嫁了人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人群里高谈阔论。
还把别人说得还不了嘴,这激起了他的兴趣,他就坐在车上听了一番,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才把人邀上了车,可现下这人却像耗子见着猫一般,唯唯诺诺地坐在车门前。
许译一手搭在小几上,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他静静看着江浅,她不似从前那样细心装扮,穿的衣服也随意,头上连朵珠花也没有,可这样看来觉得意外的舒展适宜。
江浅屁股都不敢全坐在凳子,她虚坐着,不停地扣手,这个人就是许译,原主喜欢的人,可既然是喜欢的人,为什么这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害怕。
而且车内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那时有时无的味道,更让人不安,半晌江浅终是开口:“不知是许都督,唐突了,不知道许都督有何事?”
许译挑了挑眉,瞧她被吓成这副模样,忽然很想逗一逗她:“刚刚你在外面说的话,煽动人心,秋闱将至,你意欲何为啊?”
江浅瞪大了眼睛,她抿紧了嘴,这人还真会扣帽子,她怎么就煽动人心了,她不是连那个老秀才都没劝动吗?
可是这个许译,阴晴不定,她不好招惹,江浅作出一副惶恐样子:“这…我只是不想见那个书生受断指之苦,也没想太多,都督您是知道的,我现在自身难保,自然万事都想小心,今天实属无心之失。”
江浅说完,抬头瞄一眼许译,他仍是绷着一张脸,眼中神情,晦暗莫测。
看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许译现在也觉得无趣起来,面前的人跟别人没什么不同,还是怕他,人人都畏惧他,这一直以来是他想要的,可有时候,他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在他不可控的范围内。
不过,她既然是江琅的弟弟,或许有些利用价值,以前他也想过利用她,可她偏偏对他生出不一样的感情,他不喜欢这样,现在她嫁了人,应当是可以好好利用。他没再看江浅,只是低声道:“今日的事,也实在有些严重,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要是被有心人听去,那牵扯的人就多了。”
许译的声音很沉,给人十足的压迫感,连江浅这样的人精,都觉得自己脖子一凉,小命不保。
车内气氛紧张了起来,这个许译明显就是在搞事情,江浅试探着问道:“那…都督您要怎么样!”
许译眼神凌厉起来,他悠悠道:“自然是把你提去诏狱,好好审问,看你窝藏了什么样的祸心!”
诏狱?江浅感觉呼吸都停了,她一下子腿都在抖:“这犯不着这么严重吧,我知道错了,也没有祸心!”
“那得问过诏狱十二道刑具才知道,若那时候你还能像今天这样振振有词,那便有几分可信了!”许译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每个字都像刀子往人心上扎。
江浅抬头直视着许译,不是说这个人很欣赏自己弟弟吗,现在这个态度,肯定是他们关系出现了问题,江浅声音有些抖,她还是开口道:“不知江琅最近是不是惹大人不开心了。”
许译袖下的手,紧了紧,突然之间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寻常女子听到要入诏狱,估计都吓昏过去了,她还能沉下心去找问题所在。
江浅见许译神色定了定,便追问道:“一定是小弟的不是吧?许都督你大人有大量,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
许译勾了勾嘴角,他不信江浅有这个能力说服江琅,江琅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唯一能说服他的,就是真真实实地把江浅押入诏狱。
毕竟扰乱秋闱这种事,不是小罪名,说得再大一点,还可以说她是敌国眼线,这样要了她的命也是可以的,她的命也不重要,只是对于淮阴侯府就不一定了,侯府出一个通敌叛国的人,想必更不情愿,到时候也会给江琅施压。
就这样江浅被押去了诏狱,还留了翠微回去报信。
阴暗潮湿的诏狱里,到处都是惨叫声,凄厉无比,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似的。
许译把江浅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嘱咐了什么。
她现在关的地方都是重刑之人关的,周围的人都背了人命,被提审的人,最后都是被抬回来的,身上血淋淋一片,根本不知道伤在哪里。
江浅蜷缩在角落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想吐,惨叫声像是有人来索命了似的,她只能一下又一下摇着萧月柔孩子买的拨浪鼓,只求江琅能快点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