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判官眨了眨铜铃大怒眼。
忽然狂喜地一把将文判官抱住,“大郎!大郎!你是大郎!大郎啊!”
文判官被他一勒,立时发出痛吟,“唔!”
武判官吓得赶紧松手,“哎呀!大郎,是不是痛?我,我不是故意的!”
文判官抬眸看着这满面故作狰狞实则到处冒着傻气的武判官,怎么就从未想过,这居然就是那个连看到虫子都能吓得哇哇叫的傻孩子呢?
地狱十八层,他亲身走过,深知是何滋味。
这孩子,连摔倒了都要哭半天的,到底怎么熬过去的?
他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文判官硬实的腮帮子,笑了起来,“多福。”
“大郎!”
武判官眼睛一眨,居然砸下偌大的泪珠,“大郎!大郎!我,我都没认出你,我好笨,大郎,大郎,呜呜呜……”
那泪水一颗颗落下。
夜巡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一旁说:“武二,你可悠着点,你那泪珠子一颗赶上鸽子蛋了,这么砸下去,文哥半条命都要给你砸没了。”
精准击打。
武判官瞬间收了声,顶着一张人惧鬼怕的面孔小心翼翼地看文判官,又用那宽大的手掌胡乱将他落下的泪水一抹,“大郎,我,我不是故意的……”
文判官叫他摸得浑身痒,忍不住笑了一声,拿判官笔敲他的手,“撒开,成何体统。”
武判官赶紧收手,撅了撅嘴,却还是稳稳地扶住文判官。
翠柳儿躲在一边瞧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是那威名赫赫的武二爷,倒像是主人以前养的那只狼犬……
主人?
翠柳儿忽而一愣,什么主人?
一旁,城隍已上前笑道:“老文,这因果未结,你可不能就此殒身了。不然,这小子以后可好不了了。”
好直接的要挟!
翠柳儿晃了个神,又瞬间被拉回思绪,瞧了瞧一脸谋定的城隍,又看那边靠在武判官手臂上的文判官,这才瞧见,他周身的功德已不再溃散。
可……魂体却越来越淡。
文判官无奈摇摇头,“您将谢女坤牵扯进来,是否早已料到此般?”
城隍撇嘴,“便是神仙,也做不到未卜先知。你俩一个比一个能耐,生生将我瞒了三百年,等回去我们再好好地算!”
武判官赶紧地将文判官护住,“不行!大人,您别欺负大郎!你要是再想,想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我,我陪您……呀啊!”
城隍一个爆栗敲过去,“你才见不得人呢!没瞧见你家大郎这魂儿都快没了么!赶紧送回去!”
武判官却不敢动,只又拿那双大眼睛看文判官,“大郎,你,能不能不死啊?我……不想你死。”
文判官看着这傻孩子,笑着攥紧了笔,想开口时,却魂体一散,倒了下去。
“大郎!”武判官大急。
“走!”夜巡猛地卷起一股黑风,将两人裹进去,瞬间腾入半空,眨眼不见!
城隍站在原地,收回视线,转脸,看谢安安,月眸摇曳,雪面妖异。
笑道:“此处,我已通知祠司部公孙明。”
言下之意,隐瞒了谢安安来过此处的踪迹。
可谢安安并不觉得会瞒过公孙明,她却没点破,微微一笑。
城隍背过手,又抬眼看了圈四周,道:“人心之婪,当真发指。”
谢安安依旧没说话,翠柳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手,轻轻地抵住了她的后背。
城隍又道:“这一回倒是多赖你相助了,谢丫头。”
谢安安终于缓缓开了口,“受命而为,不敢搪塞。”
城隍摇摇头,“你这孩子,以有情做无情,倒是与你那师父……”
还没说完。
耳旁忽而传来夜巡的呼声,“大人!别闲唠了!赶紧回来!不然文哥要没了!”
“……”
城隍嘴角隐晦地抽了下,又看向谢安安,“过几日,去我那儿,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谢安安也不推辞,抱手谢过。
抬眼时,眼前城隍身形隐入黑暗,顷刻消失。
“师姐……”
宅子里再次恢复一片极尽压抑的寂静,翠柳儿只觉得心下毛毛的,颤巍巍地看着四周道,“我们,我们也回吧!”
谢安安点了点头,转身时,瞧见半空依然盘结不散的煞气,略一沉吟后,掏出一枚符篆递到翠柳儿手里,又低语了一句。
翠柳儿一愣,抬头看她,随即咬牙答应,“我尽力一试。”
谢安安点头,抬脚,缓慢地朝废墟残垣的梁宅外走去。
她的身后。
翠柳儿双手按住地面,双手中间,那枚符篆盈盈晃动朱光。
她朝那符篆吐出一口气息。
倏然间,绿光乍现!
一丛丛的青叶,自她的掌心与符篆,朝外如潮水般一直铺展!
此时。
有不知哪家的鸡鸣声遥遥传来。
天光破晓。
淡色的微芒下,青翠的新生,覆盖了那浓黑血腥的梁宅地基。
祠司部的人风驰电掣地赶来时,便瞧见了那张开在梁宅上方巨大的结界。
瞧出上头的鬼神之力,众人恭敬地拜过后,一入内,顿时被眼前之景震惊到!
偌大的宅子,已坍塌尽无!
空气中充斥着煞气,鬼气,血腥气,以及蓬勃的朝气。
断壁残垣之上,宛若新生地,铺盖了一层葱葱郁郁的青草!
仿佛被掩埋的生命,重新获得了生机!
那般新鲜的气息,沁入心脾,令人满眼明媚。
“司监,这……”一个身着玄色道服的道士回头。
众人让开,坐在轮椅上的公孙明伸手,拂了拂身旁断裂墙壁上生长蓬勃的青草。
片刻后,如雪云的眉眼里展露丝丝笑意。
他捻了捻指尖,道:“仔细调查,梁宅背后到底是何人设计,有多少人参与,勾连,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众人应下,纷纷散开。
公孙明又转动轮椅,来到那倒塌的戏台前。
伸手,捡起一片枯萎的花瓣,看了一会儿后,道:“立春。”
“主人。”
“去找安安。”他声音温柔,眼中露出几分心疼,“能压下此等阵法,她只怕开了天眼了。找到后,将她送去……玄武胡同。”
“是。”
春衣的少年隐没而去。
晨曦金光万条,映染山林田野,遍是璀璨。
距离桥头村往东的一处斜坡上,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树冠如伞。
三人环抱的树干下,坐靠着一个身形单薄面如春雪的小娘子。
她发尾高束,宽大衣衫逶迤在地。
双目微阖。
似是入眠了般,面色恬静,唯有胸膛轻缓起伏。
“师姐。”
一侧耳畔,桃花耳铛内传来桃桃虚弱的声音,“我还能拼一些力气出来……”
耳铛上却飘下来一片花瓣。
手腕上环着的翠如青玉的镯子内,翠柳儿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能……”
闭目的谢安安弯了弯唇,睁开眼。
金光之下,月眸如水纹散开。
露出一双漆黑静澈的眼瞳。
她靠着树干,看着前头亘古不变朝起夕落的金乌。
尚未开口,忽听斜坡下传来脚步声。
手腕上镯子一动,翠柳儿想现出身来,却被谢安安的手掌轻轻按住。
“谢先生?”
谢安安侧脸。
斜坡下方,站着的,正是日前才见过的姜家大郎,姜远。
他的身侧,立着个渊渟岳峙目色朗朗的郎君。
在谢安安望过去时,他眉头一挑,英俊面庞上露出几分不羁随性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