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顺着官道缓缓往前。
谢安安将一枚银杏叶放在车内的小几上,静然道:“此树为护那亡魂,生撑了数十载,亡魂离树之后,灵元耗尽,我于城隍之前已为它求得机缘,你且带回去,寻一处肥沃之土,好生埋下。”
姜远眼睛微瞪,没想到谢安安居然连那棵树都照顾到了!
顿时满心感激,小心地捧起那枚银杏树叶,恭谨道:“多谢谢先生,我回去定当仔细照顾!”
忽又想起思烟似乎常翻一本侍弄花草的册子,回头或许能去讨教讨教。
正琢磨着,就见谢安安又朝身旁的二殿下看去。
姜远立时有些紧张,朝身旁的萧瑾瑜看了眼,笑了笑,道:“谢先生勿怪,我这位……朋友,素来性子懒散,没什么规矩惯了。”
懒洋洋靠在窗边的萧瑾瑜抱着胳膊,斜睨了一眼‘胆大包天’的姜远,勾唇一笑,有点儿痞气地问:“先生有何指教?”
语气不算客气,显得他有点儿无礼。
姜远露出几分尴尬,悄悄地用胳膊肘戳了下萧瑾瑜。
萧瑾瑜不动如山,只看着这眉目静然如水墨画意的小女冠。
谢安安弯了弯唇,从袖中掏出一枚三角符包递过去,道:“蒙郎君车马相送,略略薄礼,聊表谢意。”
姜远眼睛一瞪——谢先生的符篆!!!
萧瑾瑜眼底露出几分兴味,也没客气,伸手接过,翻开前后看了看,笑问:“倒是没瞧过这样的符文,是什么符?”
谢安安含笑,静声道:“清心符。”
“!”
姜远顿时抬头!
连萧瑾瑜的笑容都僵滞了一瞬,随即挑眉,看向谢安安。
谢安安并不在意他眼中的戒备与怀疑,依旧温声轻和地说道:“郎君眉眼净明,却身受百煞之气侵扰,当时常夜不能寐,心有燥戾之火。此符出自灵虚门下净心神咒,随身佩戴,可静心安神,祛杂除晦。”
姜远听得一时一个字儿不敢出。
什么百煞之气侵扰?什么心有燥戾之火?谢女冠只怕已猜到了二殿下的身份。
萧瑾瑜却捏着符篆笑开,点点头,“如此厚礼,倒是我得了便宜。多谢先生了。”
神态疏朗,举止大方。
谢安安弯了弯唇,朝窗外看了眼,瞧见了通往内城的西城门,便起身告辞。
姜远亲送了谢安安一直到城门口,眼看她步履缓慢地进了城后,才赶紧地上了车。
进去后直接道:“殿下,二百两银子,换谢先生的符篆!”
萧瑾瑜瞥他,“你说什么?”
姜远朝车外看了眼,凑过来,半跪在地,“殿下,谢先生于我家有大恩,祖父千叮万嘱,定要护好谢先生周全。如今‘天仙’之风搅和朝野不宁,谢先生道法深厚,又兼这般……天人之姿,恐被有心人利用。”
被这般怀疑,萧瑾瑜居然也没生气,反而捏着那符篆似笑非笑地问:“姜大,在你眼里头,我就是这般不择手段之流?”
姜远神色一震,立时跪了下去,“小子不敢!只是殿下行走内宫,常见之人皆出自内廷,只怕谢先生这符篆招了人眼,到底是个事端,还请殿下通融。”
萧瑾瑜哼笑一声,却反手将那符篆塞进怀里,“我若连个符篆都遮掩不住,也不必当这左右骁卫大将军了。”
姜远一喜,抬起头来,“圣人已下旨了?”
萧瑾瑜懒洋洋地朝后靠了靠,抬了抬手,又敲了下侧壁,车驾再次朝城外行去。
他看着车外朝内城行去的人流,没什么兴致地说道:“有什么好的。老五领着金吾卫,老九掌着司礼监,圣人收回我的兵马元帅总兵符,给了个左右骁卫的职,不就是想弄个三足鼎立的局势,互相挟制彼此掣肘么。”
姜远已起身,细细思索后,低声道:“圣人是想以此来平衡朝局。”
萧瑾瑜面上掠过一丝嘲讽,想到这位亲爹为求什么长生不老的仙道,将个朝堂折腾的乌烟瘴气,如今又要逼得他们兄弟相互算计手足残杀,简直……
一股戾气陡然从心底蹿起!
他的面上顿时现出尸山血海走出的煞意。看得姜远心头一震,顿觉惊惧!
可随后,一股凉意忽而自心口浅浅浮起!
不过两息之间,那蹿起的怒意竟悄无声息地湮灭了无!
姜远眼睁睁看着二殿下的面色由阴转静,一时不敢开口。
萧瑾瑜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再次翻出那三角符包,便见符包上的朱砂符文,竟微微浮起几分亮光。
他垂眸看了会儿,忽而问:“杨家那事儿,就是得这位谢先生相助?”
姜远今日约萧瑾瑜出城相见,只是为了揭发杨国公府之事,并未提及谢安安。
他也看着那符包,略一沉吟后,道:“不错,助我家老祖宗与杨家那位先烈团聚的高人,正是谢先生。”
萧瑾瑜想到方才那瘦小的女孩儿靠在树干下,虚弱飘渺似要化尘而去的身姿。
沉默片刻后,将符包再次放回衣襟内袋中。
道:“老五已于昨夜入宫。这次他在老九手里吃了暗亏,以他的性子,必不会轻易低头。”
姜远一愣,抬头看他,“殿下以为五殿下要如何回击?”
萧瑾瑜却摇了摇头,“长宁之事未消,老五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最好的法子,是讨圣人的高兴,再得恩宠。”
姜远拧眉,“这……杨淑妃能调动金吾卫,必少不了五殿下的授意。陛下这回是真恼了,不仅连太后都不见,甚至五殿下的治水之功都被压下。五殿下要以何法转圜陛下心意?”
萧瑾瑜看着姜远,片刻后,问:“圣人现在最想要什么?”
姜远一愣,“天仙!殿下是说,五殿下会为圣人寻得天仙送上?”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猛地站起来,“莫非五殿下会对谢先生下手?不不不!谢先生行事素来低调,五殿下又不曾见过谢先生,不会的……”
萧瑾瑜倒是少见这个纨绔风流的姜大郎会露出这般惊惶之色,笑了笑,道:“老五行事素来缜密。”
姜远皱了眉,若五殿下真的打听到了谢先生……
他一时竟想不到应对之策来,只好看向萧瑾瑜,“殿下,谢先生乃姜府恩人,祖父发话要小子仔细照顾,还请殿下相助。”
见萧瑾瑜不动,他咬咬牙,又道:“谢先生若当真被五殿下寻得,于殿下也百害无一利!”
萧瑾瑜顿时失笑出声,瞥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敢威胁上我了。”
姜远再次跪了下来,“小子不敢。实在……如谢先生这般心怀慈悲之人,不该受如此糟践。”
萧瑾瑜笑容微敛,顿了顿,道:“杨国公的事儿,你先散点儿风声出去。我瞧瞧他们那头的反应。”
姜远眼前一亮,“殿下想让五殿下先自乱阵脚?”
萧瑾瑜笑了笑,趴在窗棱上,眼前再次浮现那张白璧无瑕的面孔,遥遥一晃,似与多年前所见那小丫头的面孔融为一体。
他慢慢道:“再去打听打听,谢先生的师门里,可有个叫逍遥的道人。”
“是。”
另一头。
谢安安入了西城门,便愈发体力不支。
她轻叹了口气,走到一间早茶铺子前,点了一碗热腾腾的甜奶茶,正缓缓地饮下。
就听身后传来几人神神秘秘的声音。
“哎?你听说没?那白柳书院,又有个女学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