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大厅,浓厚的酒气混杂着饭菜的油腻气味,搅合在一处,还未迈进门就直往人面门冲来,臭的人差点一跟头。
“哟,多金贵的少奶奶啊,非得人三催四请才能见一面!”
云苓抬手掩在鼻尖,抬眼瞧见正厅之上摆着一个偌大的圆桌,开口之人正坐在圆桌左侧,生得五大三粗,五官称得上有几分狰狞,拿着一个牙签剔牙,一条腿还架在另一边孔灯自上市,一边斜睨着云苓上下打量,一边颠颠地抖着腿。
他右侧也坐了一个与他容貌有五分相仿的男子,看上去年轻了些,也没那么重的痞气,只是一双三角眼,瞧人的时候没来由有些贼眉鼠眼的精明相。
显然,这二人正是江孟氏的父亲和大哥,上门闹事来。
孟家大哥孟建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不阴不阳道:“人家是能耐,不然怎么能把二妹三弟折磨得没有人样呢?”
云苓眉毛微微一挑,没有吭声。
抬眼瞧着正上方老太太用完膳正拿着清茶漱口,一旁站着一个身长背直,五官瘦削的男子,正拿着帕子帮衬伺候着,他伺候的极为用心,哪怕云苓进门至今,连半分眼神都懒得分过来。
老夫人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才抬头满意地拍了拍男人的手,“淮烨,好孩子,辛苦你了,你才回京,赶上今日这一顿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光伺候我老婆子了!”
江淮烨微微躬身,态度称得上极为恭敬,“祖母哪儿的话,孙子只恨这些年在外奔波,无法侍奉祖母左右,一直深引为憾。”
江老夫人拍了拍江淮烨的手,正欲开口,春旭就绕过人群,走到江老夫人身侧,低声道:“老太太,三少奶奶来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正让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齐齐抬头朝着春旭看去。
“哟!这丫头去时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现在两脸蛋子肿得跟猴屁股似的?”
江孟氏的父亲孟怀德一边抖着腿,扯着嗓子阴阳怪气,一边用余光斜眼瞥向云苓。
却见云苓慢步走到堂下站着,肩背挺直,八风不动,显是半点没有把几人的挑衅放在眼里。
她朝着江老夫人一鞠躬,态度算得上恭敬。
“云苓这几日身子不适,来迟了,还请祖母见谅。”
江老夫人没有回答,反而转头捏着春旭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势。
淡声问道:“亲家公问你话呢,不就去请个人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春旭抿着唇,先躬身朝着老夫人和孟怀德告罪,方才小心翼翼道:“是奴婢不懂事,说话没个分寸,惹了少奶奶生气,被……少奶奶责罚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头似是隐隐有了哭腔。
江老夫人捏着春旭下巴的手缓缓放下,慢慢转头看向云苓,瞧见她不卑不亢,那双素日瞧着能融冰雪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满眼都是无辜。
“春姑娘这话说得却是奇怪。”
江淮烨冷不丁在一旁开口,声音带着为官者素有的油滑,“你是祖母身边的丫鬟,即便有错也该是祖母教训,何时轮到什么少奶奶责罚了?”
他轻笑了一声,转眸瞧向云苓的眼神,带着一丝难懂的莫测。
“连我娘这个做大奶奶的,对上祖母身边的丫鬟都客客气气的,哪里来的不懂事小辈,连这点尊卑规矩都不懂了?”
老夫人没有吭声,但那态度显然就是默认了江淮烨的意思。
云苓打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她自然不快意,更有荣嬷嬷的先例在前,再打她的丫鬟,跟打她的脸有什么分别?
只是她向来是在云苓面前充好人的,自然不能自己开这个口,为着一个丫鬟得罪了云苓不值当。
这时候江淮烨开口教训,论身份他是江淮之大哥,自然有教训云苓的资格,论地位他如今外放回京,是领了功绩的,少不得一番嘉奖就要领五品官俸,手握四品实权。
比江淮之那废物不知道要真材实料多少。
再加上云苓跟江孟氏那点子新仇旧恨一起算,由他出面教训人,显是在合适不过了。
云苓却似才看见江淮烨一般,有些惊讶道:“哎呀,怎么烨哥哥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提前准备鲜花洒扫,香炉鼎铭,风风光光迎烨哥哥回府呀!”
江淮烨不想云苓并不接话茬,突然来这么一遭,倒是叫他有些没有防备。
思及回府一路上,他没少听这位往日安分守己,成日只会侍弄后院,操持府宅的女人,陡然之间性情大变,刁钻蛮横,这些日子没少搅弄地侯府腥风血雨。
他可不想他那位粗鲁的母亲,和没脑子的姐姐一样,还以为云苓只是鬼上身,过几日被教训几下,就能重新变成往前听话拿捏的恭顺样子。
当年江南首富的女儿,亲爹能在商会杀出一条血路,如今身兼皇商,问鼎天下第一富豪,这种家门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温顺听话的小白兔?
侯府之前栽的那么多跟头一多半是因着轻敌,还以为面前人只是小猫伸爪子,但他不一样,他官场沉沦多少年,如何是这种后宅女子的小手腕能相提并论的?
这次回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定是要一次性打断云苓的筋骨,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生不出要反抗的心思,才会彻底收手!
想到此处,江淮烨淡声道:“不必了,我向来不喜铺张浪费,我知三弟妹是富商出身,素日用钱也是大手大脚,但如今边关战事频发,国库告紧,连圣上都在提议节俭治国。”
“我一介六品官,若还这般招摇过市,同僚如何想,上司如何品评我,若是不幸传到圣上耳中,于我日后升官启用,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才几句话就给云苓扣上了铺张浪费,不知审时度势,费心周章是为了害他不能升官的帽子,明枪暗箭一齐上,只恨不能把云苓炸成窟窿。
果然孟怀德维护外孙心切忍不住,当即一拍桌子,虎着脸吼。
“我就说这小贱人不安好心,害完你娘你三叔,现在开始害你了,这种毒妇要是在我们孟家,早就一棍子赶出去了!”
他话说得极为难听,一时间老太太都有些尴尬,正欲开口圆场,却听云苓突然开口道。
“原是这样啊!烨哥儿应当早些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依旧跟当年外方式离家时那般,表面上不吭气,背地里又是让我托京兆尹给你推荐信,又是叫我花钱给你一路打通关卡!”
“送行路上,还特特让我爹豁出面子请来了当年君子之交,早已退隐在家的内阁大学士撑场子……”
眼见着江淮烨的脸色陡然极为难看,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混杂了墨汁的冷水,又僵硬又难堪。
云苓嘴角微微一勾,“啧,怎么出门一趟改了性,开始装什么稳重勤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