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草善堂的秋妈妈,家世算不得出众,夫家早逝,也不是什么煊赫的门第,唯独一桩事,她曾是京中一位小门户长女的奶娘。
这位长女遴选入东宫,诞下圣上继位后第一子,后又兄长孤身出塞,开辟千年来西域第一条商道。
宠冠六宫,获封端容皇贵妃。
江志忠赔笑道:“难为秋妈妈还记得后生,某听闻秋妈妈自二十年前置办了浮草善堂,平日除非圣上娘娘召见,轻易不见人,怎么今日肯赏光寒舍?”
秋妈妈拍了拍月牙的手,示意她去给云苓帮忙,才笑着朝江志忠道:“老婆子我腿脚不利索,自娘娘叫我操办善堂,为大皇子即付,平日也疏于走动了。”
“只是呢,”她看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怜星,这才转头看向江志忠,“听闻这位怜星娘子因着我的缘由,无端受了污蔑,不得不跑一趟,专程为她澄清一二。”
江志忠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怜星,瞪大眼睛极为意外道:“您……您认识怜星?”
秋妈妈点了点头,慢声道:“前不久突发寒潮,善堂孩子岁数小,身子扛不住,一齐发了风寒,请了大夫也都一筹莫展,若不是怜星娘子妙手回春,还不知道多少娃娃跟着遭罪呢!”
江志忠错愕地看向怜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喜姨娘眼神微变,直直盯着秋妈妈,怀疑道:“怜星不过一个寻常大夫之女,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认识秋妈妈这样的人物?”
她语气甚为不客气,秋妈妈微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江志忠,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和缓。
“这位是?”
江志忠忙客客气气地介绍道:“一个妾室罢了,不成体统,叫妈妈看笑话了。”
秋妈妈清咳一声,淡笑道:“原是姨娘啊,瞧这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正经嫡妻主母呢!”
喜姨娘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志忠阴沉着脸呵斥。
“没礼数的东西,我跟秋妈妈叙话轮得到你在这里插嘴,还不跪下给秋妈妈赔罪?”
喜姨娘忍气吞声,只得慢吞吞跪下,对着秋妈妈赔礼。
“秋妈妈恕罪,是我不懂事,说话不知分寸,只是怜星一事实在是事关二房名声,我不敢擅自托大,还请秋妈妈见谅!”
秋妈妈连眼神都懒怠分给她,只眼角带笑看向江志忠,慢声解释道:“往前怜星娘子父亲刚入京那会,正赶上善堂有孩子恶疾发作,幸得先生圣手,方才饶回一命。”
说着,她抬眼看向后头的怜星,意有所指道:“老婆子也晓得,入了后院,又是当了小娘的,一言一行容易惹人指摘,只是呢……”
她叹了口气,“实在是善堂孩子命在旦夕,老身又能如何,只好拖累怜星娘子——”
说到此处,她朝着江志忠一拱手,先一步道了声歉。
“害得江老爷家宅不宁,徒生龃龉,是老身的过失!”
江志忠哪里受得起她的道歉,连忙又是回礼又是要去搀扶秋妈妈,连声道:“这如何能怪罪秋妈妈,秋妈妈大义,原是我管教不方,叫后宅这些不懂事的妇人闹出这等丑事来!”
说着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喜姨娘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叫你惹事!
喜姨娘越想越气,且不说她原就是这院中最受宠的,当年跟着江杨氏陪嫁过来的时候,就是正头娘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姨娘请安连带着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原本前些日子好容易有了一个男胎,若是能顺顺利利诞下,二房嫡子又是个没用的,但凡她儿子有些出息,说不得日后何等光景!
都怪怜星,都怪她没有保住她的孩子……
这贱人就该去死,就该去给她那个苦命的孩子殉葬!
想到此处,她登时也不顾及江志忠还在场,秋妈妈身份特殊,跪直着身子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合啊!原本只是内宅小事,浮草善堂都临近京郊了,怎么秋妈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她抬着眼斜睨云苓道:“一来问都不问就已经做好了成篇解释,一一应对,别是后头跟人串通好了吧!”
云苓虽然离得远,却把几人争执的情态瞧得清楚,等到喜姨娘不依不饶地张嘴质问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月牙一边趁两个嬷嬷不注意,把手中账簿递给云苓,一边忍不住小声道:“这喜姨娘莫不是昏了头不成,即便看二老爷对秋妈妈的态度,也合该闭嘴才是,怎么还这么……”
云苓顺手把账簿塞进袖口,一手给怜星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
“原就不是聪明人,靠着小情小谊独宠了些年岁,便自觉自己与众不同,能在二叔面前争一争高低了。”
“殊不知男人最为薄幸,更不用说我二叔这等出了趋炎附势,屁都不会的窝囊废,今日秋妈妈站在这里,哪怕怜星当真有什么,二叔也得当场咽进去!”
她冷笑一声,低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
“只有她这种蠢货,才会觉得有人在意那些伪造出来的证据。”
江志忠不防备喜姨娘竟然这般胆大妄为,一边惊慌地看着秋妈妈的脸色,一边低头疾言厉色训斥道。
“你给我闭嘴!秋妈妈是什么身份,那是贵妃娘娘跟前人,大皇子见着都客客气气的,什么串通,你被猪油蒙了心不是?!”
他吼完又要动手,倒是被秋妈妈劝住了,温言细语道:“说来这倒是老婆子我的不是,怜星娘子原是要告诉江老爷,是我叫她瞒着。”
她叹了口气,“当时只想着怜星娘子娘家无人,家世又低微,往日谨小慎微的,若是一个弄不好,这点事被人抓去做文章,反倒不好了。”
这话已然带了些刺,江志忠余光扫了喜姨娘一眼,没有吭声。
“老身在宫里待过些年岁,那些歪歪绕绕,想来后宅也不遑多让,”
秋妈妈抬眼瞧着江志忠,温吞吞道:“三少奶奶一让月牙姑娘给我递消息,说怜星娘子出了事,老身就猜到了大半。”
说着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药方子,连着一个香囊一齐递给江志忠。
“这是怜星娘子在善堂撰写的药方,还有她留给我的安神香囊,想来江老爷应当认得她的字迹。”
江志忠躬身接过,随意翻了翻,立刻朝着秋妈妈赔笑道:“秋妈妈哪里的话,您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怎么可能怀疑您说假话?”
秋妈妈却不接话,反而垂眸笑眯眯地看着喜姨娘。
“怎么,这位姨娘,是否还要问问我与三少奶奶是如何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