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毫无留恋地上了楼梯,沈隽一时有些发怔。
“……沈哥哥!”
宁安喊了几声,沈隽才回过神来,瞧见宁安眉头紧皱,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一般。
“你跟那位江夫人认识吗,怎么那么帮着她?”
想到沈隽平日从来一副风轻云淡,万事不上心头的模样,今日却破天荒朝着自己冷脸,还是为了一个已经成婚的女子。
宁安脸色越来越狐疑难看,“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怎么我都不知道你们关系这般好,她生的那般好看,你是不是……”
“宁安郡主!”
沈隽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还嫌今日闹出的事情不够荒唐吗?”
宁安被他一喝,吓得瞬间瞪大眼,脑子一片空白,到了嘴边的话都忘得干净。
“若不是平南将军与我有故交,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宁安被说得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想辩解:“我只是,只是好奇想问问……”
“你今日所作所为,随意一件事传出去,都够御史台参你爹十几本!”
沈隽那双眼褪去了素日吊儿郎当的情态,冰凉地让宁安打了一个哆嗦。
“也可怜可怜你爹刚刚出征夷戎,重伤凯旋,让他省点心吧!”
说完,沈隽甩袖而去,再也未多看宁安一眼。
宁安一双眼睛通红,似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旁晚秋眼珠子咕噜一转,凑到宁安身边,一边拿帕子给她拭泪,一边状似宽慰道。
“郡主不要难过,区区一个没落侯府的儿媳,即便父亲是江南首富又如何,只要郡主回去跟长公主撒撒娇,长公主那么疼爱郡主,一定会帮郡主讨回公道的……”
“闭嘴!”
宁安厉声喝住晚秋,皱眉上下打量晚秋几瞬,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谁教你仗势欺人这一套?我是厌恶她丈夫逃兵,才会故意跟她抬杠,但你没听沈哥哥说了,她也是蒙在鼓里的。”
“我还要咄咄逼人,那跟那些恃强凌弱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她瞪了晚秋一眼,“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说完也没了逛街的心气,气鼓鼓地冲出门,没瞧见落后一步的晚秋,眼中闪过的狠厉。
隔着二楼的栏杆,云苓把楼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听完宁安那一番话,不由挑了挑眉。
月牙也看了半晌,又好气又好笑,“这宁安郡主当真是小孩子心性!方才瞧她不分青红皂白就跟小姐吵起来,还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这会让她以权谋私,她又不愿意了,真不懂她怎么想的!”
云苓垂眸慢吞吞地把凤于烟一点点缠在岁金丝上,淡淡道:“她性子不坏,只是为人刚直,又不聪明,难免会被人当枪使。”
月牙一愣,笑着道:“怎么听小姐口气好像很了解宁安郡主似的?我记得之前,小姐跟郡主并无甚交集呀。”
缠绕的丝线陡然走偏,云苓看着手里的玉佩,眼神似乎透过冰冷通透的玉质再次看见了那个奔逃的雨夜。
那是盛京动乱的一年后,四王依势瓜分盛京城,其中最为势大的就是郑王。
江淮之为了升官发财,明知郑王是丧心病狂的变态,还是把她送进郑王府,让她受尽折磨,整整半年,直至郑王被重振旗鼓的义军推倒。
就是在那半年里,她见到了沦为郑王玩物的宁安郡主,柴轻烟。
平南将军是领导镇压盛京动乱的军队主帅,让四王都吃了不少苦头,因而在他死后,他的家人都受到了丧尽天良的报复。
柴轻烟那时候已经有些痴傻,一边一边咬破自己手指,用鲜血在墙壁上写着没人看得懂的蚊子,神经质一般的重复。
“我大哥被开膛破肚,二哥眼珠被挖了,舌头被割了,我娘我娘被他们糟蹋死了……我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原本云苓对她的感情至多是同情与怜惜,直到那天郑王被义军斩首,郑王府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想尽法子逃命。
被关在地牢的云苓也跟着人群逃了出去,想趁着深夜翻墙逃离,未曾想,曾经郑王府的管家对她起了歹念,趁着鱼龙混杂,把她扯到墙角就想对她不轨。
就在此刻,柴轻烟突然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板砖砸中了管家的头。
登时激出了管家的凶性,一把掏出刀子就想杀人灭口,云苓正打算与柴轻烟一起跟管家拼命,却被柴轻烟一把推开。
她猛地扑上去拦住管家,眼睁睁看着长刀刺进她的腹部,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死死抱着不松手。
“跑,快跑!”
柴轻烟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蛮力,吼叫一声,推着管家一起冲进了不远处正烧得如火如荼的房间!
“我已经不想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深夜的惊雷照亮了云苓煞白的脸,在暴雨到来之前,仓皇逃离……
后来的云苓也未能好好活下去,只是那个夜晚,宁安郡主绝望到平静赴死的脸深深刻在她的脑海……
“……小姐!小姐!”
月牙几声喊才让云苓回了神,她怔忪了一瞬,抬头对上月牙担忧的双眸。
“最近小姐怎么总是愣神,是不是忧思过多,扰乱心神了?要不回府让大夫瞧瞧,要是成了癔症就不好了!”
云苓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帮着玉佩,一边随意道:“不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有了这个插曲,云苓也没心思继续逛下去,瞧着外头天色也不早了,串好玉佩就告别周老板,带着月牙回府了。
自在正厅发了那一趟大火,终于整个永安侯府安分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得了江老夫人叮嘱,全府上下无人敢来叨扰云苓,连账房那边支出花费都锐减,偶尔晨昏定省疏漏,也无人敢来责怪。
云苓乐得清闲,干脆就告病,只说心窝子痛,连早晚膳都自己跟月牙在屋子里用了。
月牙收拾完碗筷,看着在一旁喝茶清口的云苓道,“小姐,热水已经在烧了,您先歇一会,等待会烧好,我再来伺候您沐浴。”
云苓一边抽过一个账本翻阅,一边随意点了点头。
月牙端着托盘带上房门,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云苓一人。
她细长的手指滑过一页,正看到一出账目有问题,就听到一声“嘎达”,似是房门叩开的声响。
“水这么快就烧好了吗?”
云苓懒散地询问了一句,然而问话却如石沉大海,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云苓一人翻阅账本的声音。
她陡然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正瞧见沈隽站在前方不远处,一手按着窗棂上,对上云苓视线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闷着头走进了两步,突然掏出一枚银簪放在了云苓的桌前。
“你的簪子,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