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哪里逃!”
“道士,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两道素白的身影在竹林间奔驰着,一前一后,一追赶,一逃审。
跑在前方那人身形比较娇小,顺长的发在连续奔跑之间早已散乱,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在空中飞扬起舞。
后头那人作道士打扮,年约三十上下,手中拂尘被他不断挥舞,所到之处白光不停闪现,竹子全部从中折断,应声落地,惊起漫天的沙尘与飘飞的竹叶。
鹿铃一边躲闪对方以拂尘挥出的白光,一边想要寻找地方躲藏,可她脚下步伐有些不稳,己的是渐渐感到吃力。
方才只是想悄悄跟着玄武,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术矣。
甫见她之时术矣便喊着要杀了她,在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之际唯有转身逃跑。
术矣的道术很高强,有好几次都险些把她逮住,但若换成是以前,她又何必惧怕一个凡人?
可恨当年为了保住信儿,她现在身上所剩下的妖力连三成都没有。
“妖物!还敢逃!看我灵光法阵!”
“……”妖物吗?这个称呼真是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过了。
这样的追赶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有过了,人类的躯体毕竟脆弱,任它里头住着的是什么生灵的灵魂也好,人类要承受的一切换在她身上一样也不会少。她已经渐渐感到无力了,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跑不动了。
“妖物!拿命来!”
颇大的小鹿眼落地睁大,出于妖兽的本能,有红光逐渐从眼底晕染开来。
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曾有多少次她也想寻求一个解脱,只是每当想到信儿,那个念头都会立即从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有信儿,她还有信儿啊!她怎么能够
死在这里?她怎么能够死在一个凡人手上?
失去了妖力她不怕,失去了变化成蛊雕的形态她也不怕:她怕的是会失去自己,失去自己唯一所剩下的。
至少……至少她要留住这具躯体,继续装载着这个残破不堪的灵魂去照顾信儿!
“道士,你实在逼人太甚。”
娇柔的嗓音不似以往那般清甜,言语之中透着森然的寒意。
在对方唤出法阵的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同时进发出赤红的血色光芒。
她已经决定了要用尽身上所剩妖力,哪怕是两败俱伤,她也要保住自己的身躯和魂魄!
只是身前突然人影闪现,暗红色的光芒在黑夜与法阵发出的白光中带出一道刺眼的流光,有人替她挡下了术矣的咒术与法阵!
玄武?她捂着嘴,一脸倞弦地瞪着来人的背影。
他不是和腾蛇在一起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全身蓦地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她把自身的重量全部倾注在他背上。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顿时大松口气,感到无比的心安,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救自己。
而他,只是不发一言地承受着背后无力倚靠着自己的人儿。
“术矣先生别来无恙,但何以修道之人却毫无缘由便想大开杀戒。”他早已知晓术矣对鹿铃不太友善,但没想到术矣竟想杀她。
“住口!你若道清是非黑白便与我一块把这妖物给杀了!”术矣目中露出浓浓杀气,手中一转,拂尘搭回臂间。
玄武眉心紧锁,不明为何术矣要痛下杀手,心中有些恼然,不禁带些讽刺地道出一句:“敢问先生何为道清“是非黑白?”
术矣身为仙士又身怀异术,斩妖除魔之举实不罕见。但鹿铃在清原城中一向人缘极好,也从未见她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更莫说她会对术矣这样的人挑衅,那术矣为何又要对她穷追不舍且招招夺命?
“二十多年前她曾带着一妖物杀害我云家村四十几系人命,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够让我杀了她为民除害?!”
她…杀过人?
身后的人儿即没有因歉意或恐惧而徽微轻颤,只是继续任由自己偷靠在他身上,静静地伏在他背后。
对于术矣的怒斥,玄武只冷声回应道:
“口说无凭,我不会因为你的片面之词而杀害世上任何生灵。”
师尊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是只懂杀戮的神。
那句话换做是以前他一定认为自己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这么说却是出自于私心。
术矣冷哼一声:“可恨!你当真如此冥顽不灵?!”
玄武依然神色淡然,他右手一转,暗红色长剑横于胸前,示意着他的坚决。“我问心无愧。”
不是无愧,而是无悔。无悔护着她,无悔想要保住她。
即使今日站在他面前说要取她性命的人是天兵天将或是天界战神,他亦会做出相同的事而从不后悔自己所作出的决定。
术矣想杀她,他便想办法在不伤到术矣的情况让他知难而退。只是他无伤人之心别人却有杀人之心。
“也罢,像你这样祖护妖物、被妖类迷惑、执迷不悟的神,我便让你跟她一块从这个世上消失!〞术矣手结法印,口中念出一串咒语,臂中拂尘化作幻影黑龙朝他们二人疾飞而去。
“小心!”
清脆的嗓音带着无比的急躁划破漆黑的夜空,他感到自己背上的小小重量蓦地消失了。白色身影来到他面前,环抱住他,替他挡下拂尘所化的黑龙带来的巨大伤害。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水的那一瞬问似乎听到了利器划破皮肉的声响,幻影黑龙在触碰到他面前白衣人儿之后拐了弯,再度飞回术矣臂间变回普通拂尘,空气中却有血的味道开始飘散开来。
“你!”术矣瞪着以白身护着玄武、挡下黑龙攻击的鹿铃,满脸的不可置信。
“鹿铃!?,玄武深感惊骇,连忙抱紧她即将无力下滑的身子,环着她腰身的手所触及的是一片温热黏稠以及湿润。
她受伤子……为了保护他而受伤。
伤口很深,很大,在她背后刻画出一道极为明显又深可见骨的痕迹,乍看之下分外的触目惊心。
心里蓦地升起一道不知名的炙热火焰,玄武以左手揽住她,用法术替她止住奔流不止的鲜红血液,右掌中则有暗红色的光芒开始若隐若现地浮动。
“不要,不要杀人。神......是不能杀人的。”在月色下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苍白的手覆上他想要再度唤出暗红色长剑的右手,鹿铃抬头给子他一个安抚的微笑,以同样苍白的小脸转向一脸呆怔的术矣。“道士,你居然用邪术。”
“你……你为何没死?!”术矣因为太过惊骇而怒叫出声来。
“为何......没死?”感觉环抱着她的双臂力道加重了些,玄武把她抱在怀里。鹿铃笑了,那笑意却有些凄然。
“你是杀不了我的,你走吧。”
术矣神色恍惚,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失魂落魄地跑离他们的视线内。
望着术矣离去的方向,鹿铃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长叹:“可惜,一千年后的慕容孝没有遇上符心芽。”她身体虚弱,只觉一阵眩晕,软倒了下来。
“你怎么了?”玄武心里一阵惊慌,抱着她跌坐在地上,没有分神去留意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呀,以后要记住晚上一个姑娘家自己外出不安全。”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玄武对她的态度极为不悦,忍不住紧紧地蹙起眉头。
虽然怪她,却又没有办法真的狠下心个算她。暗暗叹出一口气,他开口说道,“我帮你疗伤。”
然而,她却按住他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你先别忙,荒郊野外的说不定还有人在窥视呢。”面对他的一脸阴寒,她仍不知死活地对他说笑。
“你要不怕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就带我过去那边吧。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在深处能见到一间很隐秘的竹屋……”
孤男寡女?上回在夷族她不也孤男寡女照顾了他两天?对子是否孤男寡女这种事她何时有避嫌过?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那他还介意什么?
玄武不发一言地横抱起她,朝着她所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一些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月光酒落在林间,更能令她看清他那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淡然神色。只是此时,他的眸子里装载着太多,比平常还要更复杂一些。
“你不气我了吗?”她突然问道。
“没有。〞 若真气她还会来救她吗?他在心里这么问着,同时泛起一阵苦涩。对于她,他终究是无法对她生气,也无法弃她不顾。“术矣方才用的是什么法术?”
因为她突然冲出来为自己挡下对方的攻击,还说术矣用了邪术,让他不免心生疑惑,他比较介怀的还是这件事。
“夺魂术。” 她也不隐瞒,直接说给他听。
玄武闻言愣了愣,脚下步伐停顿了一下,但马上又再度迈步向前走去。
“你在担心我吗?”
抱住他脖子的手臂微微紧了紧,怀中人儿仰起头,极是不规矩地亲吻了一下他的下颚。
脚步再度停下。
“——你。”她到底还想不想让他走路?
鹿铃用脸颊蹭着他温暖的胸膛,咯咯直笑:“不用担心,曾经有人在我身上施过缚魂咒,术矣的法术不能令我的魂魄从肉身脱离的。”
“我知道。”
“你知道?”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在魔界的时候我师兄曾告诉过我。”
“你还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他师兄可是会读心术的,能力一直都不容人小觑。
玄武淡淡地瞅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我不知道的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她回答得非常干脆,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因此而气恼。
结果他沉默了,她也沉默了。
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一千年前他们在一起时的日子。只是那时候她说话还不甚流畅,总是他逗她、拿她说笑的时候比较多。
但无论如何,他对她的疼爱和宠溺都是不容置疑的。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后悔刚刚救了我吗?,
“为何要后悔?”对于自己所做过的事,他是从来都不会后悔的。
“术矣说我杀了人,云家村四十多条人命。”
以前他总说,假若她作恶,他便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只是他现在知道了她的恶行非但没有帮助术矣一块除去她,反而与术矣为敌,怎么也要保护她,这是为了什么?
“那是他说的。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什么时候天界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神玄武也学会替自己找借口了?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听见别人说她杀了人,要说他真的没有动过那么一点点杀念那是假的。但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一点点在他对她的爱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他对她的情感甚至可以抹杀他作为一个神对妖该有的所有观念。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可以盲目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以自私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以前不懂的现在全部都懂了。
他以前不屑一顾的现在即使自己会为之疯狂也在所不惜。
而他想要的,也只不过是??她一个而已。
“到了。”
他听见她这么说,然后微微抬头,马上便看了那间独立在昏暗竹林中的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