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等愿请一言。”
几个老臣拱手上前,眼神有些躲闪。
赵韫抬眼:“说。”
一个乌发尚存,而睫毛和眉毛已经发白的大臣道:“太子殿下愿意认您做父亲,臣以为,此事也并无不妥,或者说,算得上是件大喜事。”
赵韫神色冷了冷,默默注视着他,“喜在何处?”
张伯冲继续道:“喜处有三点。其一,当显太子对您的赤子之心,是为东隅着想。其二,能够更好地规束太子,惩改之前的一些不当作为,是为百姓着想。
这其三,是最不重要的一点,当显您仁厚。当年……武帝陛下与德清娘娘双双离去,只留下这唯一血脉,您如今收其为子,也是对武帝和德清的敬重。”
赵韫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眼中的寒光已经要把他戳死了。
张伯冲立即低头,抿唇不语。
赵璟回头默默记下了他们的面孔。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大臣跟随武帝已久,当初就是因为这些人力谏,才将年幼的赵璟推上的这太子之位,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赵璟才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他们对赵璟,还是心存感念啊。
久久沉默之后,赵韫才道:“张爱卿退下吧。此事,朕会考虑的。”
接着又道:“大理寺卿,爱妃之死,就交由你来查验吧。”
最后盯了一眼赵璟,十分不爽地白了他一眼,挥手道:“退下吧,都退下,朕乏了。”
众人稀稀拉拉看了这场闹剧,赵璟抹了把眼泪,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萧温宜,她的脸一改之前的清纯素净,变得秾丽了很多,要不是之前被她怨毒地盯着看过,赵璟都以为现在这个人是死去的殷兰静。
她妩媚地眨了下眼,又靠上了赵韫的胸口,毫不在意刚才被狠狠摔了一下,若是殷兰静,恐怕现在依旧在嚷嚷着让赵韫赔罪了。
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但能隐隐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这种不安不光是来自于赵韫,好像更是来自于这里的其余某个人。
赵璟也不想去深究她的变化为何会突然这么大,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转身往沈瑜过去,像是提前预知到了一般,他在转角处见到了那抹冰蓝的身影。
赵璟先开口问:“世子殿下昨夜可还好?可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吗?”
脸上的笑很敷衍,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再去和他演来演去了。
沈贤的目光很沉静,静到看不出他究竟还有没有情绪,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看,望着赵璟刚挤过眼泪,还清澈的眼眸,嘴角轻轻牵动了一点弧度,冷声道:“太子殿下真的很会演戏,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眸光一闪,沉静的眼神陡然幻化成一片汪洋,携了重重戾气直面赵璟,靠在他耳边道:“把沈瑜还给我,不然,我就说是你杀了殷兰静。”
赵璟微微侧头,冷笑着看他,心中似有所悟,“原来如此。世子殿下这一出还真是高明。我就说你为什么能找到我的位置,原来人是你杀的,你不止想杀一个人,你还想同时杀四个。”
沈贤脸色一白,狠狠望向他。
迎上他的视线,赵璟缓缓开口:“殷兰静,我,赵睿,还有一个……是沈瑜,对吧?”
“若是让他知道你连小孩和他都不放过,你说……”
“闭嘴!”
不等赵璟说完,沈贤已经动了怒,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再不能平静,汹涌的火焰正在滚滚蔓延出来。
“急什么。”赵璟不在意地笑笑,冷冰冰道:“你仔细想想还有多少把柄握在我手上吧,你要是不怕我翻脸不认人,那就尽管来造作。”
沈贤咬牙,手指蜷缩成拳,“你!”
赵璟微笑着警告他:“别动手,把我打疼了,你也不好过。”
“太子殿下!哥哥!”
一道女音打破了两人不和谐的针锋相对,沈莺莺跑上前来对赵璟行了一礼,甜甜道:“莺莺见过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可否有空?之前的事……”
赵璟温和一笑,“之前的事,哦你说熟悉地形么?我不太想作陪了。”
沈莺莺笑容瞬间收敛。
赵璟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同世子殿下讨一个人。”
沈莺莺:“什么人?”
赵璟笑看着沈贤:“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吗?世子殿下。”
“你会把人给我的吧?”
沈贤垂眸,愣愣注视着还残留着水渍的地面,眼眸冷冷落在他脸上,抖着嗓子道:“会。”
赵璟弯了弯眼,掏出腰间的折扇轻轻一抖,孔雀开屏一样笑道:“失陪了。”
一转弯,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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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贤失神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听不见沈莺莺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可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片绿洲正在悄悄干涸。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得他眼歪嘴斜,眼神陡然清明了过来,沈莺莺揪着他的衣襟,横眉竖眼地对他低吼:“沈贤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了一个沈瑜,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沈瑜,呵,又是沈瑜。
怎么都在说沈瑜?
他不过是一件附属品,离开我就活不了了,有什么好抢的?
沈莺莺看他状态不对,拖着他回了世子房间,按着他低声怒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杀了殷兰静,你为了一个沈瑜竟然杀了她!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培养出来一个殷兰静!”
她伸手拍了拍沈贤的脸,万分不解他的所思所想,甚至还想再扇他一个耳光把人扇醒,“为什么一到沈瑜你就犯傻?”
沈贤终于清醒过来,推开她道:“她生出了异心。”
沈莺莺冷笑:“异心?要不是你那个好表弟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她会说那些话吗?况且不就是上去舞个剑吗?还怕他被人吃了不成?”
沈贤轻叹着解释:“并非如此。这么多天了,你说她为什么不放我们回去?”
“她在这里待得太久,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我只是提醒她一下罢了。”
“提醒她,你就一定要杀她吗?!”
沈莺莺知道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他只是在为自己开脱,突然涌来的疲惫感迫使她缓缓闭眼,道:“倘若,她今日能得了个子嗣,不日就让赵韫答应放我们回去了呢?”
沈贤眼神一滞,嘴唇轻轻动了动,没等他回答,沈莺莺道:“够了,沈贤,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父亲说得对,你就不是个适合做君王的料子。”
沈莺莺身子一软,坐在了凳子上,竟有些哽咽,“我想回家……我想母亲了……你替他出这口恶气,陪葬的是谁呢?是我。”
沈莺莺趴在了桌子上,抽泣起来,“沈贤,明明我才是你亲妹妹……”
沈贤懵了懵,突然意识到她在哭,哭得两片蝴蝶骨都在颤抖,好像很可怜,沈贤缓缓伸手,想要去安抚她。
指尖还未碰到,她却已经站了起来,脸颊上的泪珠被她狠狠拭去,掉在地上。转眼又恢复成那个雷厉风行的沈莺莺。
她道:“三日之后,我会带着我的人走,回闽都。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门开了,又关上,沈贤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把什么给送走了,眼泪掉在地上,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这些苦涩最后跑去了哪里。
他也以为看见沈瑜冲别人笑,目光追随别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反正只要他开口,念之就一定会帮他去做,念之永远都是这样。
可一旦他真的去追随了别人,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心痛。
他和沈瑜都落入了赵璟的圈套去了,他一定要去把沈瑜救出来,让他的目光继续落在自己身上,这样就能回到从前。
沈瑜眼里的人,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