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练了一上午的将士们轮班排队到伙房来取饭食,柏越和李木走到这儿,就看到不少将士坐在草席上,手上都是端着一盆混合着不知哪些菜的饭食,从空气中闻着的味道来看,应该是很不错的。
将士们边吃着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三句,谈话的声音却都不大,不靠着坐在一起怕是只能听着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只是在目光瞟到柏越他们走来的时候,这些将士们却都默契地纷纷止住了话头,避让般地把头低到盆里闷声干饭。
柏越注意到了这般的异样,看了眼那些将士们纷纷避让的神情,低头打量了下自己身上的着装。昨晚将要离开时,夏霖看了眼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便装,提了一嘴听训的时候得穿着军服。这会儿他和李木身上穿着的都是柏家军的军服,在一众夏家军服中确实是格外地显眼。
这是在躲着柏家军么?
他们越是这般地避让,柏越就越是来了探问的心思。李木顺着他略带玩味的目光看向斜前方。那里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大哥,猛得还没来得及收回打量他们俩的视线,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掩耳盗铃般微微挪动着身体转过身去、低头。
不等李木开口说话,柏越轻拍了他肩头一下,抬步朝那军官走去,李木接收到了他的意思,虽有些不明白公子这般有何用意,但还是马上跟了上去。
“诶,大哥。”柏越悄声来到那军官背后边蹲下,轻声唤道。
那军官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迅速地把盆里的饭菜扒入口中,起身就要走。柏越眼疾手快地起身抓住他的双肩,手上暗中用力将他压了回去,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爽朗的笑容,“大哥,饭吃那么快是会噎着的,坐下慢慢吃,我们聊两句?”
那人还想挣扎,柏越两手扣住他的肩胛骨,掐着他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面对着他们坐着。
那人闷哼一声,眼神有些不稳地飘散。李木听着了骨头隐隐作响的声音,眼看着对面这人头上开始唰得直直往外冒出虚汗。
柏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仍然是笑着蹲到这军官的面前,指了指他手中的饭盆问道:“伙食看起来挺好,烦请这位大哥指路一下我等二人该去哪儿领。”
“往前面走,走到尽头,左拐就是。”那军官生硬地从喉咙里扣出这几句话来,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柏越和李木身上,凶狠地盯着旁边的一小块空地。
柏越皱了皱眉,低声笑了句,“我等二人初来贵军,不太能听明白这些路,还得麻烦大哥带我们前去。帮兄弟带个路,不算过分吧?”
他这话一出,这军官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嘴唇紧绷着,腮帮肌肉鼓起,冷汗顺着冷峻的脸庞肌肉流淌下来。
周围的夏家军将士们纷纷放下碗起身,悄声向柏越他们围拢过来。
柏越看着头顶笼罩着的阴影越来越大,轻笑一声,站起来说道:“兄弟们,冷静啊冷静,北漠三军不是兄弟军营吗,我们又何必弄得这般紧张?”
“谁跟你们是兄弟军营了!”身后不知哪位将士粗声反驳道,紧接着马上就有人高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谁跟他们是兄弟啊,收留那妖女在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人?!”
此言一出,立刻在夏家军中引起了一番骚动,柏越隐约听着有人小声说着“瞎说什么实话”“谨言”“怎么能让他们听着”之类的话,但那人却像是不服气一般,仍是粗声冲他们说道:“说妖女怎么了?不就是妖女吗,是那样一个祸害还不许人说了?北面军营现在怕是都妖魔横行了,我看他们那少将军,可是连我们将军半分都比不得!”
这人说的着实难听,李木在一旁听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窝着一团火气,这些人都没有真正见过公子和沐姑娘,又凭什么在这里口出不敬之言!真想用拳头止住那张满嘴喷粪的臭嘴!
正攥紧拳头时,柏越突然长臂一伸揽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
柏越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李木不知所意有些怔愣,随着柏越揽着他的肩稍微转身,柏越看向后面那群人,李木留心着坐在地上的这位大哥和这边的人,免得把后背给暴露了出来。
“看来各位大哥们是早对柏家军有所不满了,实不相瞒,小弟也是颇有怨言。”
柏越刚说完这句话,果然就看到这些人脸上出现了惊异的凝滞神色,原先人人头上愤怒的火气也瞬间消弭散去。
看来是唬住了,柏越暗想还好自己穿着的是柏家军军兵一般的军服,如今和李木站在一起很好地掩藏了他的身份。
“你也有怨言?”方才出言不逊的那人狐疑地打量着柏越,带着些恶劣的笑意揣测道,“看你这模样,不像是能吃亏的……”
李木还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暗含之意,柏越的眉头就有些抑制不住地跳了一下。那人说完后他周围的那些人也忍不住都往柏越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确实长得俊俏。”
“传闻不是说他们那少将军好男风吗,这长相……”
“哪来的传闻,那少将军不是和那妖女的女儿混在了一起?”
“谁又清楚呢,这种龌龊关系,说不定三个人……”
“不是还留了契丹的一位吗……”
窃窃私语声四起,均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柏越的耳中,他是有想过在夏家军中他们的名声不会太好,只是没想到这般的出人意料。
“唉——”
柏越重重的一声叹息打断了周遭的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到他身上,只见他摇摇头苦笑地开口说:“还真是空穴不会来风啊,还真让各位大哥给猜到了。小弟我自参军以来,便多次受到少将军的威逼利诱,但我又岂是为了点蝇头小利就甘居人下的人?何况我家中还有老母盼望着我早日娶妻生子呢!这断是不能答应的,为此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此番听训也是少将军硬是要把我拖过来的,天天被迫只得在他面前动作,我无权无势地,哪里拗得过?”
说到动情了,他一把拉过身边的李木,指着他的腿示意众人看,“看,我这位兄弟就是想要反抗他们的魔爪,腿都被打折了,这会儿还没好全就被拉过来听训,这不是磨人是什么?你们看我这兄弟路都走不太利索呢!”
李木闻言也顺着他的意思有些瘸着脚地走了一两步路,之后解开一点小腿上的缠布,露出里面的裹布,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装得还有模有样的。
“他们为啥要拉着你来听训啊?”
一个小伙子已经共情住了,满眼都是同情看向李木。
李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柏越,柏越心里一跳,眼下迅速地做出反应,叹息道:“你就和兄弟们说说吧,在军营里不能倒苦水,在这儿还是能说的。”
李木也马上反应过来他和柏越如今不是从属关系,说话前还要去征求柏越的意见确实看着有些怪异,便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往下编下去,“这事……唉……说来话长。柏家军年轻一代几乎都被少将军和沐姑娘控制,他们就是最厉害的,谁要是稍微练得比他们好了一点,意见不附和他们,就会被穿小鞋,轻则做点重活、成宿成宿地放哨,重则打骂。黑说成白,鹿说成马的事常有。小弟也是架不住年轻气盛,据理力争了几句,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挑听训的人大家伙为了自保都练得不行,他俩为了作践我,就捎带上了。”
他说得声情并茂,情动之时还垂首作委屈模样,唬得那些人一愣一愣的。柏越听着都怀疑军中是不是真的存在打压新秀的情况,得跟沐军师提一嘴好好查查。
待他说完,众人皆唏嘘不已,从对两人的同情更加变成对“少将军”“沐姑娘”的愤恨,连刚才一直低着头倔强不肯看向柏越他们的那大哥也有些同情地看着李木的腿。
“这干得太不是人事了!”那之前愤恨不已的大哥忙招呼给他俩拿了草席,“你俩跟柏家军那些孙子不一样,快快坐下休息,顺子你去替这两位兄弟打两份饭来!”
看着周围的人对自己骤然变化的态度,李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着肩膀坐下了,一小伙子坐在他对面,忿忿不平地问道:“这沐姑娘是何人?竟也这般蛇蝎心肠!”
李木断然是没有那胆子说俞夫人是“妖女”,尴尬地低着头不说话。
众人看来只以为他是惧怕于权威,不敢说,于是乎更加同情了。
柏越在旁边解答道:“这沐姑娘,就是你们说的那‘妖女’的女儿。”
“噢!那怪不得这般狠毒!我就说那就是个祸害!”
柏越笑笑,没有去附和这些话,只是把目光更多地放在那军官大哥上,一番谎话连篇后,大哥对两人的提防果然放松了不少。
“诶,大哥,对不住啊,我们兄弟二人被逼迫久了,方才火气有些大。”
那大哥活动了下两边的肩膀,摆摆手摇头道,“那不碍事。”
看人态度软化,柏越往前膝行了两步,和大哥离得更近了些,继续乘胜追击问道:“那大哥你方才为何躲着柏家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