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柏越突如其来的发问,军官大哥没好气地反问他:“不应当要避着你们柏家军的人吗?”
“倒也没到这种地步吧。”柏越直觉这个军官不简单,夏霖是何等精明挑剔的人,能在他手下谋得军职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至少看到异己的第一反应不应当是和普通士兵一般的躲避。
他得继续往里边套话。
“纵然‘妖女’厉害、少将军做事不妥当,但柏家军的话事人如今仍是柏将军。在将军的治理下,柏家军并也不是一味的不堪……”迎着军官挑剔打量的目光,柏越面上有些谨慎地为柏家军辩解着,“是不是不必这般排斥?”
那军官冷哼一声,更是不屑地回道:“少将军做事不妥当,不也是在将军的默许下才能做成的?柏家素来是大梁皇后的母族,连战败敌将都敢收归麾下,天下又有谁敢拿规矩来约束他们,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见柏越不说话,这军官便以为他是心虚默认了,语态更为轻佻不敬,“听说你们那少将军和那女子同突厥打赢过几次?怕也是用的不光彩的手段。卑劣的血脉出来的人,能好到哪里去?和那‘妖女’一样忒有手段,这般便勾搭上你们少将军了……”
他身边也不断有人低声嘀咕着,“他们这少将军也太荤素不忌了吧,还是咱们少将军好”、“那女子据说貌比无盐,嗜血成性,滥杀无辜是常有的事”、“这种祸害还留着作甚,在俺老乡那边都是绑柴火上烧了祭天”……
李木在一旁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刺耳,旁人看他面色通红还以为是说到了点子上,把这可怜人平日里不敢说的都代为骂了出来,怎知这人心里窝了一团愈来愈旺的火。
只是在偏头看向柏越的时候,这团火瞬间被浇灭。
这般作贱人的话,柏越听着却是面含微笑,时而垂眸不语俨然一副受苦后得人理解的委屈样。仿佛这些人口中说的不是他一般,好像他也从来没认识过沐子优。
这般坦然。
但是,在柏家军营的时候,李木记得柏越是不允许任何人议论沐姑娘和耶律公子的,上次听闻便是因为有人嘴里不干净说了点耶律灵泽和李观棋的风凉话,被柏越当众浇了碗茶,差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柏越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那军官估摸是看柏越不曾言语,使了个眼神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压低了些声音看向柏越问道:“那个,你们柏家军此行来了多少人?”
“五个。”
五个?李木心里微诧,事实上应该是来了六个。
那军官沉吟着点头,随后又看向他,“你们少将军受伤了?”
柏越神色有些紧张,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些,“大哥从何得知?”
见柏越这般反应,那便算是默认,军官大哥鄙夷地笑了笑,“听闻柏家军中有人伤着了,今日是一女子忙前忙后地照顾。你们军营派了五个人过来,其中仅你们口中那沐姑娘是女子,能得她照料的,定然只有你们少将军了。”
“那女子就是啊,我今早巡防路过瞧上了一眼,和传言中说的可不太相同……”靠后边一个士兵小声说道。他旁边的几个将士也是立即便来了兴致,忙接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个不相同法,快快说来听听!”
“就是……看着不太像北漠这边的女子。就像……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些富家千金,乖巧娴静,长得还挺好看的……”
那士兵眼神有些松散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竭力回想起那恍然间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脸上不由得就带上了些痴迷和神往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李木感到柏越的面色沉了些许,即便知晓此人口中说的那个女子并不是沐子优。
“沐军师年轻时本就是漠北第一美人,他的女儿,想来应该也不能差到哪去。”
“当年沐军师自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公子,只是不知看上了那‘妖女’什么地方。”
“我爹还在的时候,那时候沐军师率部来助我们将军攻打注辇,我爹瞧见过几眼,说沐军师是他见过的最为奇特的俊俏公子。”
“那还真是可惜了……”
这些人突然的改口倒是让柏越有些意外,似乎这些人虽然对柏家军相当不满,但是对于沐言军师,却是极其尊敬。
倒是稀奇。
夏家军和柏家军结怨,无非是因为柏家军不顾两军交情强行救下了注辇敌将俞薇。西南军防的人为此颇有微词完全合理,但当年力求保下俞薇并与之结为夫妇的沐言军师,在西南军防中地位仍然如此之高,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且,听着这些人的谈话,他们中都没几个人真正见过柏家军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对柏家军毫不了解。
那在这西南军防谁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能够把握住整个西南军防的口风?
“果然是妖女,祸国殃民!”
突然一个人愤懑地高声骂道,一语激起千层浪,连带着对沐军师的崇敬,都化为了对俞薇母女的谩骂,似乎她们是真的造下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罪孽。
“不是这样的!”李木突然站起来冲着那人大声反驳道,“沐姑娘精通谋术、妙算如神,没有人能比过她的计谋!”
柏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李木还是想的太单纯了,沉不住气。
“诶,兄弟你怎么回事?腿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忘维护那女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络腮胡子士兵面色不善地走过来,在李木面前站定,恶狠狠地盯着他腿上缠着裹布的地方,“前脚不是还说备受欺凌吗,这会儿怎么又改口了,合着耍兄弟们呢?”
柏越依旧蹲在原地,感受到那军官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严肃了很多,像鹰爪上的钩子般,似乎想要撕破他面上的这层皮肉,看清他内在的躯壳。
“没……”其实方才话刚出口,李木就觉察到了不对经,但是祸从口出已经挽回不了了,只得看着面前不善地众人讪讪一笑,带着些讨好的味道解释道,“怎么会呢,各位大哥,我每日里都只想着她早日遭报应,又怎么可能会去维护她?”
“这般只是习惯了而已,习惯了而已……”
“你们不清楚我们那少将军是如何宝贝得紧这些美人的,又怎会放任我们这些小角色去乱嚼舌根?他要我们听着方才这些言论都一定要反驳回去,否则若是被他发现了,那可是重罚。”
“我这不,就是一时习惯了,方才没过脑子就秃噜了出来……”
他解释得着实磕绊,“络腮胡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柏越从喉咙里低低“呵呵”两声假笑出来,刚想出声衣领子却被人拽住往前一扯。
面前的军官目光渐渐往下移,直到落在柏越的脚上,那双靴子还是稳当当地扎在地面上,没有丝毫因为这猝然的拉扯而挪动半分,仍然是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
“下盘扎得很稳嘛!”那军官邪笑一声,死死地揪住柏越的衣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李观棋,还是柏越?”
此话一出,李木有些被吓到,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柏越只是轻声笑了笑,缓缓抬手覆盖上紧揪住自己的那只手,声音温和,“在下北面军防承信郎李观棋,幸会。我怎么会是少将军,李观棋可没那么命能让沐姑娘服侍。”
随后温和但坚定地将那只手拽了下来,笑道:“还不知军官大哥贵姓呢?”
“免贵姓林,虞侯林任。”林军官冷哼一声,算是勉强相信了他说的话,收回了手,“承信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合你家主子的胃口。如今是在夏家军城,你若是敢耍任何滑头,我就让人把你这张脸给划了。”
“怎敢,还请虞侯大人手下留情,我这张脸若是毁了,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柏越轻巧地应付着,“今日之事,我等兄弟二人自是会守口如瓶,还请大人放心,往后几日还得麻烦大人多多照料。”
柏越往后小退一步,和林任拉开距离后起身。
围着他们的这些士兵还是紧紧聚拢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柏越也不急,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后就这般看着林任,方才看了一圈,只有他是这堆人中官职最大的军官,这些人应该都是听他的,若是林任不防话,其他人怕是都不会让他们离去。
“虞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任起身,从一旁的士兵那接过两碗饭,交到柏越的手上,拍了拍他的肩道:“虽然你主子不是个人,但今儿半天你们还得听训,夏家军不至于让你们吃不上饭。”
柏越挑眉,眼眸幽深了些许,笑道:“那多谢大人了。”
一出伙房,柏越长舒了一口气,对李木笑道:“听得我都真要以为咱们军营里有少将军了。”
李木心里还是闷着一口火气,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堵在胸腔内抓心挠肺般灼烫,“委屈公子了。”
“我委屈什么,他们说的哪个字是我了?委屈的是你沐姑娘、观棋兄、秦姑娘,还有俞夫人。”
李木不满,这些人可以说他不好,他确实技不如人,但不能诬陷公子和沐姑娘,“他们分明就是血口喷人!公子和姑娘在北面舍身杀敌卫国,在他们口中却被描黑成这般!”
柏越空出来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递给他一份饭,“不过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吃饭吃饭。”
看着手上的这份饭,李木的心情更加不好了,本来有些饿的如今却是一点胃口都没了。
谁要他们的施舍了?这份受气饭是真的一口都咽不下!
“诶,李木,你觉得公子我长得如何?”
“啊?”李木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从饭上移到柏越的脸上。
公子在问他什么?问他是否好看?公子为何突然这般问?
一时间连没发泄完的窝火都忘到了脑后,看着面前柏越认真询问的脸,大梁最尊贵最纯净的两股血脉诞生下的骄子,又怎么会差?
“公子自然是整个北漠最好看的人。”
听着他的形容,柏越没忍住笑了,“是吧,你沐姑娘也常是说,没有我这张脸她早就不要我了。看在那姓林的还算是没眼瞎夸了你公子的份上,就不要跟这份何其无辜的饭计较了。”
那姓林的分明是阴阳怪气诬陷公子以色侍人,哪里是在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