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主子。”
拾一挣扎地扶着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面对着柏越跪下去一条腿,受着伤的臂膀就那么裸露在空气中,不断有黑红色的血从伤口处涌出来顺着手臂的肌肉线条流下。
柏越垂眸看着他,居高临下的视线似乎是在审查眼前的暗卫是否还忠于自己。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
柏越闻言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头,语气依旧平淡地问道:“所以呢,你英雄救美了?”
拾一身体疼得有些无意识地抖动,但还是咬咬牙忍住让人头皮发麻的痛感交代道:“不、不是,她是沐姑娘手下的人,我们在执矢部附近起了点争执。”
“我记得我之前交代过不要和她手下的任何人起任何明面上的冲突。”柏越有些不悦,“她的手下想必也不会没有理由便和你动手,还把你弄得这般狼狈的模样。”
拾一这次却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头闷闷地笑着,虽是吃了亏却也不见他有什么不虞之色。
柏越太熟悉这种状态,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不过沐子优培植的力量只有一小部分是明面上的,用来协助柏越打探边境的消息,她的很大的一部分势力是躲在阴暗里的,是伸到注辇那边去的手。能够和拾一起冲突的只能是培植去安排注辇的那部分势力,那些人既然是走的不是干净的路子,自然也就不好控制,到底偏向于哪边那也不好说,但定然都是些狠角色。拾一如今存了别的心思,可不是件好事。
不过暗卫死侍这些人,谁又能保证一觉醒来看到的会是初早的晨曦,还是敌人的弯刀?
还是随他去吧,柏越心想,这些事就没必要干涉了。
只是该有的告诫还是得要有。
“你的主家是我,留好你自己这条命。”
柏越说完便弯下腰身把拾一扶着靠墙角坐下,刚站在一旁不便打扰的李木看这会儿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忙上前递上找出来的治疗创伤的药瓶,那哗啦啦像水一样流的血,着实是让他看着都感到巨疼,而拾一还能忍着,着实令人感到钦佩。
柏越接过药瓶,先用些多余的布块擦干净流了一手臂的血渍,再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厚厚的敷上一层绵密的药膏,再拿起裹帘给他缠上。
拾一整条手臂疼到几近麻木失去知觉,由着柏越这般捯饬,脖颈上的血脉怒张着,冷汗似小溪一般从上蜿蜒而下,但始终不敢痛呼出声,颤抖着等着柏越处理完。
包扎好之后柏越退后一步才缓缓起身,接过李木备好的布块就着把手擦拭干,“这些天,我要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都查到了,主子。”
拾一好不容易缓过来,手指还有些发颤,哆哆嗦嗦艰难地给自己穿好衣服,从另一侧的腰间取出一根细小的竹筒,双手奉给柏越,“主子,这是殿下来的密信。”
柏越接了过来,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继续问道:“拾三的消息呢?”
拾一的表情立马有些难看,缓缓回道:“注辇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拾三已经离开注辇二十日有余,应该是入了大梁境内。”
这怕是会是这几天听到的消息中最糟糕的一个,柏越心想,情况不能再坏了。
“这个消息为何到如今才传到我这里?拾一作为暗卫中的首领,你应该对所有人的行动都知悉。”
“是拾一失职了。”拾一单屈一条腿跪在地上,有些不甘心地为自己申辩,“属下要求过拾三汇报情况,但似乎……属下不能把控他。”
这个理由听着相当刺耳,柏越有些不解,“你为何把控不了他?”
拾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死死盯着眼前那块空地,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攥成拳。
柏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我如今给你时间说明白,你若不说,下次就没这个待遇了。”
听着他这句话,拾一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地盯着柏越的眼眸,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因为主子你,因为你的纵容。”
纵容?一个真有意思的词,柏越不经意地笑笑,继续问道:“我的纵容?”
他走到一边提了一把椅子放在拾一面前的空地上,坐上椅子似乎对拾一说的很有兴趣一般,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李木在一旁都不敢说什么,柏越这幅模样,很是诠释了什么是皮笑肉不笑的要笑不笑的表情,一点都不亲和,椅子往那里一放,形成了极强的压迫感,像是审讯一般,甚至比审讯更有恐吓感。站在柏越后边看着拾一,李木怎么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个位置,便走到门边虚倚着墙壁,尽量让自己的心思放在观察门外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到来。
“主子你对拾三过于纵容了。”拾一喉结上下挺动了两下,眼神坚毅地看着柏越,控诉道,“是因为他是上一个拾一的遗子吗?你对他的拘束相比我们真是少了很多。”
“不是。”柏越左手把玩着那竹筒,右手撑着头,随意靠在椅背上,眼皮虚虚地耷拉着,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懒散感,“你说上一个拾一啊,那就说来话长了。他和你们不一样,你是和我从小一同训练过来的,是我实打实的亲兵心腹。而拾一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指派给我的,帮我构建起了你们如今这个暗卫结构。”
“你是十六岁那天,刚好他亡故了拾一的位置空出来,我便起用你做了拾一。至于拾三,我是在他父亲亡故一年多后寻得的,看他底子很不错,便交由了前一个拾三带着训练,拾三亡故后,他便接了位置。”
“充其量我应该对前拾一有感激之情,但我把他儿子从混乱中带离出来,已经算是救了他儿子一命了,后续我对拾三的安排便不会受这点感情影响。”
“我自诩对你们都是公正的,噢,除了对你和拾九,毕竟你们和我从小生死与共过来的,有点私情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对我要求太苛责了,拾一。”
“我只是事务太多疏于对拾三的拘束,不代表我就纵容了他,你不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猜测便来讨伐我,拾一。”
柏越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往前倾了些许认真地看着拾一说,“你看就你还能在这里讨伐我,到底我是在纵容谁啊?”
“没、没有。”拾一被他看着猛地低下头来错开他的视线,有些难为情地说,“没有讨伐主子的意思……”
“嗯,我相信你。这二十多年来你都留在我身边,既见到过我风光的样子,也看到过我狼狈的模样,你应当比其他人更要了解我罢。被身边的人猜忌,或许是我最接受不了的失败。”
柏越语气渐渐缓和柔和,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拾一的神色,只见拾一头越来越低,像是愧疚对上他的视线一般,徒劳地躲闪着。
“并没有想猜忌过主子……此事是属下逾矩了,定然是没有下次了,还请主子责罚。”
“罚倒是不必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得好些休养着,这段时间有些活儿交给拾四去做吧,他本来便是我安排过来协助你的。”看拾一已经完全从刚才那“讨伐”委屈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柏越才放下心来,继续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噢,对了,你方才说拾三早早便进了大梁,那你有查到他后来的踪迹吗?”
“有一两个探子称在春城见过他一次,时间大概便是主子你停留在春城那几天,后来就没有踪影了。”
这样啊,那就全部都串起来了,柏越想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拾三在哪里,只不过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印证。
“戚无宴到哪了?”
柏越问完便感觉到站在斜后方的李木似乎是有了动作,李木暂且还被蒙在鼓里,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戚公子正在返京路上,算算脚程,再过两天便可以抵达京城,需要派人去跟着吗?”
“不用管他,到了京城的地界会有人看着他的。之前留在春城看着谭家的人,有什么回话吗?”一直看着戚无宴对柏越来说毫无意义,他在意的只是戚无宴以私人身份和谭龙达成的那桩生意。
“一切照常,并无异样。谭大公子给陈姑娘安置在了一个庭院,姑娘自截下来后到今天还不曾醒过来。”
“继续让人看着那。”
拾一神色有些古怪,抬头看了柏越好几眼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你在外头养着陈姑娘,沐姑娘那边怎么招架?”
柏越有些好笑地回望他,“我的意思是让你继续派人盯着谭大公子的动向。至于陈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我养在外面的?她醒了后自然来去随她。”
春城一事,已经成了横在自己和沐子优中间的一道填补不了的隔阂,柏越不想再将这事反复拿来鞭挞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