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越脚步顿了一下,停在了原地,莞尔笑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柏越先行退下了。子优虽是军中谋士,但对于命格推演之术终究不如宫里的司天台,若言有不称心之处,还望陛下莫怪。”
“诶诶诶,本宫只是开个玩笑,小柏将军莫要当真嘛。”梁杰骤然笑着起身走到柏越面前,熟稔地揽着他的肩膀走到座位前坐下,“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多见怪啊。”
柏越看着梁杰的一时间的变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低头笑着坐在了梁杰的下位。
“母后和夫人总是念叨着你呢,这不,本宫这次离京的时候,她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本宫给你带着这些家书上来。”梁杰在怀里摸索了一下,皱了皱眉带着些愧赧地说,“啊,今早醒来匆忙赶到中军,怕不是落在了房间里。”
“无碍。”柏越笑着宽慰说,“劳烦殿下一路辛苦过来了。”
“可不嘛。”说起这个梁杰就带上了一脸怨气,“这差事又不是本宫找父皇求来的,分明是父皇命令本宫去的,这些人一路上对着本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弄得像是本宫亏欠了他们什么一样。你说我放着京城富贵温柔乡不待着,来着穷乡僻壤受苦干嘛?”
柏越倾听着梁杰的埋怨,没有发表一句话的意见,只是安静地听他咕哝着骂了一路上那些太子党。
“本宫看就是最近时运不顺,这不,劳烦沐姑娘来为本宫占两卦。”
梁杰抱怨完之后,把目光又移到沐子优手上,“诶,本宫最近的时运如何?本宫的生辰八字是鼎乾五年八月初九子时一刻,你可算准了否?”
沐子优手一顿,从推演的思路上挣脱出来疑惑地看向梁杰,“殿下,稍安勿躁,定是算准了。”
柏越听着那串生辰八字心下狠狠颤了一下。
“殿下,这生辰八字可不是随便说出去,日后还是得要注意些许。”沐子优继续低下头来摆弄着手上的铜钱,脸色冷淡如水,“不过看着殿下的容貌,约莫着不过二十有四,没想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
梁杰低声“呵呵”笑了两声,说:“本宫向来没那么多要务缠身,自是无愁丝守得容颜住。沐姑娘也是好颜色啊,本宫在京城阅美人无数,倒是从未见过甚于沐姑娘的。”
“殿下抬举了。”沐子优冷淡地回道。
柏越微皱着眉看着两人对话,直至梁杰的目光再次转移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梁杰笑着问道:“小柏将军怎么了?”
“无碍。”柏越面色如常地维持着笑容说着,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一般算命格都只是报上一遍生辰八字就够了,梁杰这后来的一遍,不像是怕沐子优忘了,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
而且,梁杰作为二皇子,今年已至而立之年?柏越记着太子梁朔确是已三十好几,二皇子梁杰由于在宫中存在感不高,他年龄倒是没人记着确切的。不过柏越记着二皇子并没有年长自己将近十岁。
“方才听着殿下说得好颜色,柏越想起前几年殿下大婚没来得及贺喜,听闻皇子妃是东南富贾千金,姿色动人,想必二位必定是琴瑟和鸣,如今柏越在此补上这句祝贺。”
柏越前几年确实在家书中听闻过二皇子娶妻的消息,不过不是东南富贾千金,而是皇商之女,这番说着只能算是一个试探。
梁杰脸上出现了一时间的怔愣,柏越观察着他的脸色,眼神渐渐犀利,这时梁杰脸上的空白化为一抹苦涩的笑,“补不补上的已经没有意义了,皇子妃已经玉陨一年了,宫廷布料的皇商也已经换了一家。”
这下轮到柏越怔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道歉:“柏越不知,还望殿下恕罪。”
“无碍无碍。”梁杰挥挥手打断了柏越的致歉,释然地摇头说,“没什么,不知者不怪。”
这时,沐子优那边演算已经出结果了,看着卦象显示出来的结论沐子优锁着眉措辞说着:“殿下,卦象显示您近来杀虐过重,要避战否则将有大凶。”
柏越刚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拎了上来,一个皇子卦象命格显示杀虐过重,显然和他身份不太合。
梁杰也注意到这点不和谐之处,干笑一声解释着:“来的路上碰着了点麻烦,沐姑娘这推算可是神乎其技啊!”
沐子优收了铜钱和算筹,装入随身带着的布囊里,点点头说:“殿下抬举了,接下来时间约莫是在军城内,夏家军纪严明,殿下不用担心。”
梁杰在向来是被皇后过继来当亲儿子养着,自然文韬武略都是下了很重的功夫的,虽说二皇子本人花名在外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早年修来的底子还是在的,要说他为了自保造下杀孽,也不难理解。
“嗯嗯。”梁杰一口应下,随即又看向沐子优问道,“早就听闻俞夫人精通机关甲械之术,不知沐姑娘有什么用于自保的趁手武器介绍?”
沐子优皱了皱眉,她虽然知道这个二皇子对她有敌意,但也琢磨不透他两次三番戳人痛点是意图何为,总不能是单纯给她找不痛快。
“家慈早已隐世,平日里也只是侍弄些花花草草,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兴趣。殿下若是对这些有兴趣的话,我军李观棋对这块有些独特见地,日后醒来殿下再与他详絮也不迟。”
柏越看着沐子优神色冷意中藏着几分紧张,收拾布囊的右手五指的指节在轻微的颤动,这是沐子优紧张时无意识会做出的反应。柏越第一次观察到这点还是两人在潜入北突厥执矢部境内被一队突厥骑兵围困的时候,沐子优当时控制不住指节的颤动连佩刀都拿不稳。
突围出来后柏越看她没有要提及的想法,便也没有过问,只是日后看到沐子优校训场的时候练的是双刀了。
这点弱点便也成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梁杰手肘虚虚地倚靠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盯着面前的沐子优,看不出脸上意味何如,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本宫怎么觉着,沐姑娘对本宫似乎是有什么不满?”他突然偏头看着沐子优笑道,身上方才肃杀的气息也一并消散了去。
沐子优也收了手中的东西,浅浅地颔首回道:“殿下怕是误会了,子优唯恐有分毫差错惹得殿下不悦,又怎敢对殿下心存不敬?”
梁杰看她垂下眼来,回话也回得滴水不漏,心满意足地看向柏越夸赞道:“柏家军后继有望啊!”
沐子优这边刚放松一点,放到桌面下轻轻揉着右手的手腕,冷不丁梁杰又转过身来,看着她笑道:“沐姑娘是不是刚算出来点别的?不用紧张,司天台那群人都说过本宫命格繁杂、不同正轨,本宫自己也偏喜逆着来,这八字有偏移倒也正常。”
沐子优顶着他的紧迫的目光恭顺地顺着他的意思称是,“殿下放心。”
梁杰这才满意地起身,向侧位的柏越作揖告别,“本宫出去瞧瞧苏将军,先不打扰二位了。”
他看向柏越的目光属实不太良善,眉眼都上挑着,笑着时候刻意放下了些许,显得有几分,挑衅。
对,就是挑衅。
柏越也起身回礼,两人弯下身抬起眼的瞬间目光交错,全无笑意。
目送着梁杰离去后,沐子优顺着椅背靠着长呼了一口气,叹道:“还是下手晚了些。”
柏越在她对面下位看向她,“你刚算了些什么?”
说到这个沐子优苦恼地将手肘放到桌面上撑着额头,低声说:“他的命格分明不是皇室的命格,也没有早年丧妻的迹象。”
但是若这人不是二皇子,他没有必要要告诉沐子优一个错误的生辰八字。既然能够以假乱真,那自然是应该也知道其生辰八字的,不会故意露出这么大一个纰漏。
“我去查。”柏越宽慰道,“你不用操心这个了。”
沐子优苦笑地抬头看向柏越,说:“他对我敌意很大,你说会不会是你们嫡子党派来针对我的?毕竟我对于你们来说可不是个好的……”
“我不想听。”柏越打断她的话,“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说这种话。”
“我只是在讲述事实,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
“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任何人都可以反对,唯独你自己不可以产生一丝一毫的质疑。
“好了,纠结于这个没有意义,我也不在意你们那些人的看法,只要他们不来膈应我就行。”沐子优妥协地收回了目光,“我只是觉得时势越来越在往我琢磨不到的地方转移。”
“毕竟是人定胜天,推演不过是一件顺手的兵器,不应该因此困扰住了你自己。”
“柏越。”沐子优突然喊道,打断了柏越的思绪。
“怎么了?”
沐子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听到那些过于公事的话语才脱口喊出他的名字,“没事。”
柏越皱了皱眉看着沐子优有些头疼的样子,交代道:“等下你需要配合夏将军处理那个刺客的事情。”
“审讯吗?你们交换了什么?”沐子优按揉了两下头部的穴位,没有丝毫缓解昏昏涨涨的思绪,“算了,你不会让自己亏了的。”
“我需要你配合几天,等解决完这边的事情会明朗起来的。”柏越说着才恍然觉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是这般的远,上前走到沐子优面前蹲下来和她对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等比试会结束后,我会安排人带你离开北漠。”
沐子优撑着头强扯出一抹笑来看着自己的恋人,问道:“我离开北漠能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我解决完这些事后会来接你的。”
“是吗?”她坐直了起来攀住柏越的肩膀,说道,“我不信啊,柏越。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
柏越掰正过来她的脸,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作为我的谋士。”
沐子优摇摇头说,“你总是理不清公事和私情,柏越,你真是笨死了。”
柏越还想说什么却被沐子优封住了嘴,发间不知名的草药香浅浅地笼罩着,熏得人神志似乎也跟着在升空,然后绽放,近在咫尺的茂盛的睫毛像一排蓄势待发拉满月弦的弓箭,轻轻地颤动,像是在人心里挠着般,痒得人发紧。
自己的手也不自觉地拢住了近在咫尺的面庞上纤细可爱的小茸毛,似乎这样就能更近地拉拢住眼前的人,融入血肉、嵌入骨骼。
“我是有点气恼的。”分开时沐子优有些气息不稳地说,“但让我离开你,柏越你想都不要想。让我配合夏霖也好,我放任你的人对我起敌意也罢,我都可以顺着你的意思来,但不代表我心甘情愿。”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消气呢?”柏越摩挲着她的鬓角,细细地描摹带着些冷意的眉眼,“我太笨了,你教教我。”
“嗯……你把你给霁月公主做的簪子改成发钗给她,我就消气了。”
柏越绷不住笑了,亲亲面前人带着些小脾气的眼眸,“那是妹妹。”
“都说了你笨死了,要你做就做,不许质疑我。”
在柏越看不到的背后,沐子优轻轻缓和着颤动不止的右手手腕。
大梁婚俗,送簪定妻,钗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