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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和亲公主 流亡公子(1 / 1)


不知哭了几时,玉公主才听得殿外报“大王驾到——”,随即殿门缓缓打开,只见新王邹冲戴孝入内。

“王兄啊!王兄,到底是为何啊?父王究竟是为何人所害,君上又身在何处啊?王兄!”玉公主鬓乱钗横,一步一趔趄地扑向邹冲怀中泣下沾襟道。

“孤不正是来向你说明的吗?”邹冲轻拍玉公主肩头不动声色道,“是那谢治副将周安派人行刺,孤已将二贼就地斩杀。王妹,你错信那谢治矣!”

“怎会如此,断然不会。”玉公主紧抓邹冲臂膀震惊道,“是那周安,南朝奸细。害了君上,亦害了父王!”

邹冲故作骇然道:“王妹如何知晓?你还在为谢治开脱!”

玉公主忙推开邹冲,取出枕下情郎绝笔道:“王兄请看,君上危矣。”言毕,继而伏地抱头痛哭。

王妹已全然中计,邹冲不禁讪讪一笑。“到是孤错怪于他,然周安此贼毕竟是他留在父王身边,虽是无心插柳但确是害死父王之帮凶。谢治信中所言正如我军斥候昨日所报,山阳、海陵二郡已是一片焦土。如今广陵军既已覆灭,孤亦不再追究。”

邹冲略作停顿,只听玉公主哭声愈发凄厉,随即又道:“然我越国子民何辜?南朝大军既已诛灭广陵,却挥师东进,正大军压境,我越国危矣。孤特来请王妹搭救我越国黎民百姓于水火!”

玉公主早已是泣不成声,连连噩耗已令其方寸大乱,脑中一片混沌。

“王妹!”邹冲耐心渐失,一把握住公主臂弯道,“越地百姓皆奉你为神女,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

“我……我还能做什么……”玉公主抽泣道。

“随议和使团前往建安,嫁于南朝太子为妃!则我越国无忧矣!”邹冲瞠目道。

“我不,我已许配君上,怎可另嫁?”

“谢治已经死了!”邹冲大喝道。

“不——!”玉公主悲恸呐喊,声嘶力竭。

“你是越国凤阳郡主,你别无选择,孤亦是!父王溘然薨逝,这家国社稷千斤重担,你忍心让王兄我一人扛吗?他日九泉之下,你我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邹冲迫道。

“王兄——!”玉公主复又扑入邹冲怀中。岂不知,其兄才是元凶首恶,玉公主恰如羊入虎口,如之奈何!

无奈,生而富贵却左右不得。

悲壮,舍己为保一方太平!

“王妹,孤亦不舍!好在王妹是嫁作太子正妃,他日母仪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邹冲淡然笑道。大势已定,王之亲妹,国之娇女已无路可逃!

越人紧锣密鼓筹备三日,越相国便领衔千人仪仗,携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从王城出,向建安去。凤阳郡主玉驾正于队伍中央。

公主冷若冰霜端坐软轿之内,淡扫蛾眉,傅粉施朱,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三馆两驿,建安路近。凤阳郡主默默自语道:

女儿逢国难,作色为谁悲?

慈父魂归去,云深不可追。

郎君身去处,水远难相知。

从此无他念,凝眉入殿祠。

然越地新王即位之时,广陵君谢治正率部驰援海陵郡,同时派出亲卫前往越地,请越军接应。巴陵主帅张腾亦非泛泛之辈,未知广陵军深浅,不敢贸然攻城,遂三面围之,故意漏海陵郡一线破绽。待谢治率军从山阳郡杀出,张腾立刻便破了山阳,围广陵军于海陵孤岛,正是兵法所云:十则围之。

战事讯息传入寿阳,谢运大惊,立时拍案而起,欲集结所部驰援海陵,却被朱续按下。

“贤弟此去无异于以身饲虎,自投罗网。非但无法解海陵之危,更亦暴露我寿阳布置。”朱续劝道。

“难道让我等眼见虞侯有难,坐视不管!”谢运怒道。

“虞侯天纵英才,自有脱困之道,我等留寿阳一脉,虞侯自当有东山再起之日。”朱续苦口婆心道。

“我看你是享安乐已久,早忘了昔日同袍之情!”谢运不屑道。

“我若忘恩负义,又怎么助虞侯颖水之战?”朱续辩道。

“你若不去,我自不勉强,莫要拦我!”谢运转身便欲夺门而出。

“站住!”朱续忽然怒道,“将军难道忘了虞侯将令,忘了此来寿阳所为何事?”

谢运方才猛然想起当日虞侯所托,是为广陵留一火种,遂顿足不前,捶胸哀叹不已!

朱续见状,长吁一气,上前请谢运坐下再道:“贤弟,我等身在敌营,当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可莽撞!他日虞侯差遣,续定唯命是从,留寿阳一地,我等亦有可为!”

谢运闻言起身一拜:“多谢朱兄良言,小弟思虑不周,险些乱了虞侯筹谋。”

朱续赶忙将其扶起,共勉道:“惟愿虞侯无恙!”

二人随即默然不语,只是二人尚且不知,世无“虞侯”之名久矣!

建安城门高挂大红花绸球,街市处处灯笼高悬。红毯由宫门一路铺至凤阳郡主下榻馆驿。礼部早已遵旨将馆驿内外装点一新,纱幔低垂,锦缎围墙,步道生花。礼官、宫人济济跄跄分列两旁。郡主闺阁内,虹裳霞帔,金簪凤钗,贝联珠贯。

凤阳郡主于巳时半刻才入馆驿,便有温泉伺候,焚香、沐浴,除尽风尘。而后身披祥云金凤大杉,头戴凤衔流苏步摇,于未时末被接入东宫。人潮涌动,痴太子王甫寸步不敢动,幸得太傅王冲从旁循循善诱,方使太子于戌时整携妃向启德帝行大礼,再欲夜行至宗庙见礼之际,太子则大不悦,抛下绸球,便自往寝殿而去。礼部主事只得大喊礼成,百官才向启德帝道贺。启德帝龙颜大悦,重赏执礼众官员及送嫁之越国使臣,另赐下册封新越王之宝册玺印以践盟约。

透过红纱头巾,太子妃——前凤阳郡主——邹氏女邹玉死死看向皇帝、大司马桓公、靖国公陈宫——此三人乃情郎生前所言必杀之人。只是邹玉不知,谢治虽然置死地,然结局尚未可知。

海陵城头摇曳半幅军旗,大小巷道无不烽烟弥漫。箭矢插满城墙,延至城内,几无一寸净土。三千军士以一当十,三日退敌十余次攻击,令巴陵主帅张腾侧目,同为行伍之人,他亦佩服,惟有以更猛烈之攻击方显敬意。谢治身先士卒,于城墙之上驻守三昼夜却半步未退,片刻未歇,众将士感佩至极。

固守必然死路,另一队广陵子弟兵又在千里之外的寿阳,远水难解近渴,更遑论寿阳地处建安以西,一旦东出,则前功尽弃。谢治料朱续定以大局为重,不敢擅动。唯盼越王得报,派兵来援。然日前派出亲卫却不见踪影,外围既无战事,莫非是越王心意有变?难不成周安有异?那玉儿呢?谢治不免心忧。

为今之计只得寻机突围。

是日夜,电闪雷鸣,突降大雨,广陵军得片刻喘息。校尉孙方及谢旦暗自寻刘芝说话。

“将军,若长此以往,海陵必破。我等虽身死不足惜,唯念君上乃我广陵军主帅,身负雪耻之责,我等身为部将,必得保君上无恙。他日君上东山再起,亦不负八万广陵儿郎之志,必为我等报仇!”二将慷慨道。

刘芝已然明了孙谢二将忠心护主,决意赴死之心,不禁肃然。

“二位将军有何良策?”时下危急,刘芝亦不多言。

“老天爷已赐君上生机。”孙方道,“天黑夜雨,敌军视线不明,我已命人传令全城百姓待命。丑时半刻时分,我将下令城门打开,百姓即可从四周城门蜂拥而出。届时将军只肖带君上潜入难民之中,一路往北即可。而我将与君上易服而出,于南门发起正面冲锋,可令敌无暇四顾。”

刘芝频频颔首称是:“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计是好计,我只怕君上不肯。”

谢旦忽鬼魅一笑道:“这有何难?交于小弟便是!”

刘芝会意,顷刻泪流满面,泣道:“二位将军大义,请受刘某一拜。”遂扑通跪地,再道:“若君上能渡此劫,来世刘某当甘做牛马以报二位将军大恩。”

二将亦抱拳跪地一拜,闷声道:“万望将军护佑君上周全!将军保重,广陵军威武!”言毕,起身便向箭阁而去。

孙谢二将进阁报兵卒装备战损遗存,三千勇士所余仅半数。谢治未及惆怅,忽觉颈部遇重击,转眼见谢旦含泪抱拳,顷刻间昏迷不醒。孙方立刻卸下主帅甲胄穿戴自己身上,刘芝则已寻来百姓布衣为谢治换上,协同刘仓搀扶谢治往北门而去。

巴陵军主帅张腾料敌必趁雨夜将行突围,遂令全军将士加强戒备,只待雨停,便要立刻发起攻击。谁料,丑时半刻来临,人困马乏之际,巴陵郡突见海陵郡城门大开,百姓拖家带口,四散涌出,竟一时无措。南城门下,孙方、谢旦二将横刀立马,大喝道:“广陵儿郎们,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广陵军威武!杀!”千骑顷刻呼啸而出,令敌胆寒。

巴陵军北门将官忽闻南门喊杀声一片,隐隐又闻谢治于南门突围,遂留一队兵士逐一甄别流民,勿使轻纵,便率余部驰援南门之战。交战约一个时辰,广陵军伤敌三千,遂告全军覆没,张腾忙上前辨认谢治尸首,定睛一看,大呼:“中计!”即令大军由三路追击,自己则带本部兵马入城搜捕。城中已然十室九空,淤泥遍地,毫无生气。

得益于雨夜混乱与乔装,刘芝、刘仓背负谢治混过巴陵军关卡,迅速隐入密林,一路北行。谁知谢治忽然醒来,眼见三人扮相,又身处密林,顷刻便明白所为何事。

“孙方、谢旦何在?”谢治怒问道。

“君子不立危墙,还请君上先随末将赶路,容末将慢慢禀告!”刘芝黯然道,一旁刘仓已是悲愁垂涕,不能自已。

“快说!”谢治吼道。

刘芝无奈,只得一一报来。谢治听罢,捶胸顿足,仰天长啸。然追兵迫近,三人不便久留,二刘遂将谢治连拖带拽,继续逃亡。连日来昼伏夜出,竟真与流民乞丐无异,不带分毫行伍之气,令人慨叹。

谢治终日浑浑噩噩,箪食瓢饮,全无往日杀神将军之英姿。一日三人翻山越岭,得宿于淮河岸边一樵夫人家,白发樵夫观谢治眉宇便觉不凡,遂解语道:“老朽观君之相,非常人可及,一时困顿乃是上苍欲降大任于君,苦君心志耳。”

谢治闻言如梦方醒,观眼前老者亦非凡人,荒野之上,一嶙峋老者岂可独活。“前辈是何人?”谢治疑道。

“山野村夫,不足挂齿,惟愿君莫忘使命,砥砺前行,方不枉前人护佑!他日高坐庙堂之时,当以黎民社稷为念!”樵夫笑道,遂奉上粗茶淡饭供三人果腹。说来神奇,一餐过后,三人竟感神清气爽,疲劳尽散。

谢治正欲与老者请教,却听老者言道:“此处亦非君等久留之地,还请快些赶路要紧!”

忽而刘仓报:“君上,有追兵!”

“快走!快走!”老者笑道。

三人遂拜辞,才行两步便觉身轻如燕,一路狂奔竟直达淮河岸上。身后追兵已至,前路悬崖阻隔,崖下河流湍急。

“跳!”谢治大喊!三人立刻飞身一跃,迅速隐入这滚滚浊流之间。

南朝东宫之内,太子妃邹玉正与太子王甫对弈。礼成已半旬之期,二人同塌而眠,太子竟秋毫无犯,其人虽痴却不憨,冥冥中觉此女若母,可护其周全,遂礼敬有加,令一众宫人称奇。启德帝闻信大悦,爱子可近之人唯近侍宦人一名、太傅王冲及皇帝本人耳。如今越女得爱子宠信,善莫大焉。遂下旨再赏太子妃珍珠翡翠各十斛,绫罗绸缎百匹,于月末行宫中家宴,不想太子竟应邀赴宴。

“父皇,太子尝与妾言,不忍父皇日日操劳国事,欲为父皇分忧!”邹玉道。

“哦,太子果能作此想,朕幸甚!”启德帝笑道,复又俯首问太子道:“甫儿,太子妃适才所言当真?”

太子点头示意,含笑为邹玉布菜。

“也罢,江山社稷总需太子担当。从今往后,朕将拨付部分政务交由太子处理。”皇帝素知爱子颖慧,只盼成婚之后病势稍减,可堪大任。再观越女沉稳干练,或为爱子依仗,然则爱子是越女唯一依靠。终是一家,总不至有所图谋。启德帝有些隐忧,却不上心。

内外大定,皇帝忽觉岁月不饶人,银丝错节,心力交瘁,隐隐下世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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