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师正此时叹了一口气。
他本是为茅山宗的未来谋划，想不到越陷越深。
这天道飞剑，并不是很难抵御，但是顾一凡若是出手，势必会惊动八荒名剑齐出。
这样一来，事情就搞大了，只怕茅山宗也要搅和到天下大局之中。
然而，潘师正出手的话，固然可以让顾一凡脱身，却还是让茅山宗深陷进去。
但若是袖手旁观，司马承祯所得的恩惠，茅山宗所得的恩惠，又怎么能交代的过去呢？
所以他是左右为难。
他本是寄希望于杨雄，可是看杨雄，分明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溜的打算，肯定靠不上。
这种情况，太类似于顾一凡前半世的经历，
大唐分明是因为他，而得了天下，最终却要铲除他。
而自己和杨雄，分明是因为顾一凡获得莫大的宗门好处，此刻却要袖手旁观。
眼看着顾一凡暴露在天道极致的杀机面前，而不施以援手。
这前后的曲折，投鼠忌器，忘恩负义，交合在一起，即便是潘师正这样洒脱的性格，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想不到出手对抗大唐天道的人，居然是大唐的刺史。
这一击之下，崔义玄十年寿命，恐怕只剩下数月了。
煞气武夫，拼的终究还是命。
崔义玄出手了，顾一凡没有拦住，其他人，出于各种心思，都没有去拦。
顾一凡是没有想到的。
在历史上，崔义玄还是有好几年寿命的，不会很快就死。
所以，他也想不到崔义玄会拼命。
而且拼了几百条人命。
现在看来，崔义玄走出府衙的那一刻，就已经下了决定。
他的二十多个亲兵，一路走来，与崔义玄血气捆绑，在这一刻，全力地爆发出来。
这还是不够。
煞气武学不由自主地疯狂吸收着四周的血气。
城墙上一百多名府兵，城墙下跟随而来的百姓，靠近的合计有两百来人，统统被崔义玄的煞气笼罩。
只是一瞬间，这些亲兵，府兵和百姓人眼可见地枯萎了。
崔义玄依旧对着顾一凡行礼，弓着身子，他的后背一道煞气喷涌而出，犹如一道长烟，急速飙升。
撞在空中的巨阙剑上。
那柄巨阙剑，在空中被震得荡了一荡，发出雪白色的剑气，弹开了大部分的煞气。
但还是有少数煞气直达剑身。
崔义玄是大唐开国武臣，身具持节刺史的身份，本就受到天道的护持。
这一击，充满煞气，天剑终究是死物，只会当作是误伤，不会予以反击。
本来婺州天道缺失，爆发出独立成道的气息，天道示警，天剑因此而来。
如今与崔义玄相冲受创，却并没有感受到大唐天道之外的威胁，当下巨剑长鸣，就有了去意。
崔义玄软软坐在地上，口中溢血，眼睛盯着潘师正，手勉力指着他。
潘师正再次叹息一声，拿出刺史金印，举到头顶。
那金印与天剑共鸣，天剑在空中翻转，飞速远遁。
鬼差韩世谔吃惊地看着崔义玄，终于是伸出大拇指，却没有说什么，对着顾一凡叩首，再次入地而去。
都知道国师重人情。
他趁机而来，自然也是有其想法，如今被崔义玄舍身破局，再不走，只怕顾一凡心里生厌。
此刻，城墙上下，倒下一片，百姓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四处逃窜，一时间这里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人，是崔义玄叫去聚集府兵的那个亲兵，现在只带着一群府兵前来，看到眼前惨状，大惊失色，连呼带喊地奔向城楼。
等他到了崔义玄面前，崔义玄已经说不出话来，看起来似乎已经在弥留之际。
满头白发的亲兵，看着一地朝夕相处的兄弟，痛不欲生，当下拔出刀来，就要来抢崔义玄。
“不要！”
崔义玄终于是吐出口中血沫，对着顾一凡喊了一声，抓住顾一凡伸过来搀扶他的手。
他不是在阻止亲兵，而是在阻止顾一凡杀人。
国师尊贵，亲兵这么冒犯，只怕下一刻就会身首分离。
那亲兵见到崔义玄说话，停下脚步，目眦尽裂，眼中流下血泪，大声问道：
“使君，是何人所为？”
崔义玄指指自己说：“我自己，不如此，婺州之难，解不了。”
他没有细说原委，也不需要细说，亲兵自然信他，当下只把潘师正，顾一凡和杨雄，以及司马承祯当了敌人。
他不敢过来，手中刀指着顾一凡喝道：
“放了使君，否则不与你干休！”
“休……要无礼！”崔义玄喝道，口中又吐出一些血来。
顾一凡皱眉头，把他身体放在墙上靠着，手指在他身体上悬空游走，口中说道：
“你觉得这么做，就能改变我的心意吗？”
“义玄不敢有此奢望，只是想说一句，罪臣有不得已之处。”
说完，老泪纵横。
那亲兵见到崔义玄与顾一凡这般说话，也知道不是敌人，当下收刀转身，查看各位兄弟，越看越伤心。
崔义玄自觉命不久矣，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又羞于启齿。
如今二十多年下来，再开口让国师护持崔氏，怎么说得出口。
顾一凡叹了口气说：“我在此，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崔家，还是要靠你送一程，否则哪有五相三朝的荣华。”
崔义玄闻言大喜过望，顿时咳嗽不止。
心下越发觉得愧疚，一时眼泪鼻涕都下来，搞得狼狈不堪。
顾一凡左手按在崔义玄身体上，右手在他胸前比划。
司马承祯认真瞧着，说道：
“寿。当真是香箓奇法。”
崔义玄听到了越发难以自抑，像个孩子般，抓着顾一凡的左手，痛哭不止。
顾一凡心如铁石，此时也有些伤感。
他天生少年身，不识日月，但是身边人，不管是有何恩仇，逐一逝去，如叶落飘零。
这种滋味不好受。
当初平阳公主遇难，他走不脱，待到平阳公主身死，他甚至都不敢去祭拜。
如今想起来，平阳公主李秀宁的那些下属，那些稚气的，温柔的，活泼的，泼辣的女子们，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人间。
过了不到一刻，崔义玄面色温润了下来，不再是红潮汹涌，而是生机勃发。
旁边三位道门之人，深知其妙法之难，看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杨雄，恨不得立即把崔义玄抓过来，好好查个究竟，但是又不敢。
人命天定，寿元有度，除非横死，会缩短寿命，或者行延年益寿之法，锁住命元。
但是如顾一凡这样，以道法续命，还未曾有过。
天道之外，还有其他道。
天命，难道也不是只受到天地规则的束缚么？
如果是这样，那隐仙派，以天道捆绑续命，岂不是走错了路？
几人正在发怔，突然听到噌地一声响，放眼看去，是那名亲兵。
那亲兵收拢了二十多名亲兵的尸体，自己靠在尸体边，抽出长刀，横在自己的脖颈处，已经划破了一点皮肤。
一滴血沿着刀锋流淌。
“使君，请恕某不能相随之罪！”
最后几个字，说的不甚分明，因为刀已经割了下去。
他面前都是大能之士，他即便要自杀也是不易，是以下手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