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阎罗旧臣
婺州城上空，天剑巨阙横陈，城中诸人并不知晓，还依旧在救治百姓。
崔义玄站在府衙中，隔着大堂的屋顶，盯着巨阙。
手下来报：“使君，乡老携众在府门口哀嚎，请使君大人驱魔降妖。”
乡老？
崔义玄冷哼了一声。
北人南治，南方，尤其是江东的大族可是从来不曾安分。
这两年，婺州缴纳的军税多了一点，明里不敢违抗，暗地里可就是怨声载道。
如非南方富庶，大唐也不至于过分，实在是北方地震天灾太多了。
这么大一个皇朝，总得有人吃亏些，南方出钱，北方流血，也是一种公平。
崔义玄对南方大族没有什么可同情的。
如今朝中争来争去的，无非是关陇集团和山东世家，南方的家族还排不上号。
只是，婺州和睦州两地，去年到今年水灾频发，确实激化了这种矛盾。
但若是南东大族体恤朝廷，多拿点出来，也不至于鸡飞狗跳。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放血。
“国之蛀虫！”崔义玄啐了一口。
天下是用血夺得的，岂能用钱买了去。
愚蠢至极。
崔义玄快步出府，亲兵们紧随在他身后，一行人犹如利刃切豆腐般，从次市府门口的人群中穿过。
诸多大族老者，杵着拐杖，作势要跪下来，等待着崔刺史抬手安抚，没想到崔刺史却看也不看他们。
一时间有些尴尬。
几名乡老，只好自己站起身，用怨恨的眼光看着陆家家主。
后者有些惶恐，连忙要去拉住崔刺史。
这时候，后面的人群爆发出尖叫和呼喊，充满恐惧。
众人回头看去，那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却的青色巨人，再次出现了，远在城南，在城内就已经看得到他的上半部分身躯。
先前，这巨人投石，毁坏了众多房屋，砸伤许多人，这些乡老就是为此来寻崔刺史。
幽鬼围城，害得是城外百姓，这巨人，害的可是城内百姓。
石头砸到自己头上了，城内百姓可不能装聋作哑。
崔义玄本奔着城头天剑去的，此刻巨人再次出现，一众百姓纷纷跪地，恳求他救命。
再没人让道，崔义玄也不能就此打将出去，只能说道：
“去，快去集结府兵，领用器械守城！”
一边的司仓参军连忙回禀：“那府库突然……不知所踪了。”
崔义玄本是随口支应，就要离去的，听了这话不禁停下来问道：
“你说什么？什么不知所踪？”
司仓参军忙将府库不翼而飞，徒留下一片地面，砸落大石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义玄心中大惊，面色如常，开口训斥：
“胡言乱语，这如何能！妄语军前，其罪当诛。”
说罢，不等司仓参军说话，已经一手伸过去，捏住他的脖子，稍一用力，扭断了。
崔义玄随手一丢，对身边一名亲兵说道：“你去，集结府兵！”
那名亲兵领命而去。
周围一众百姓跪在地上，本来吵嚷哀嚎不止，现在已经是一片寂静，一个小儿欲哭，顿时被人捂住了口鼻。
一时捂得紧了些，憋得小儿满脸通红。
崔义玄也不再看众人，径直向城楼走去，所过之处，再无人敢拦。
等他登上城楼，那巨人已经跪在城外，巨大的脑袋悬于城楼上方，和顾一凡说到：
“天剑无礼，奉殿主之命，亲为国师驱逐。”
崔义玄忙扬手大喊：“不可！”
那巨人并不理会崔义玄，只是恭敬地看着顾一凡，等顾一凡发话。
崔义玄看到顾一凡转头看他，忍不住也要跪下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天下已定，三界有别，阎罗旧臣，难道要重启战端么？”
那巨人这才看向崔义玄，眼神中满是蔑视：
“天道乃是国师所铸，阎罗更替，也是国师安置，如今天道不义，再安置一次有何不可？”
司马承祯在一边听了这几句，不禁心神巨震。
他本以为眼前的顾一凡，道法通玄，远胜一般的真仙，但是被袁天罡追杀二十多年，想来是个孤家寡人。
想不到，如今的大唐天道，居然是他亲手打造，而阎罗殿的鬼仙，也是他所安置。
这哪里是什么孤家寡人呢？
听这个鬼差的口气，似乎只要顾一凡一句话，阎罗殿就要打上来，翻复天地的意思。
司马承祯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于顾一凡的背景深厚，势力太大。
他忍不住插口：“这是要开战了？天下要乱了么？”
那鬼差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了看司马承祯，居然对他行了一礼：
“小神仙，若是国师开口，二十五年前就该动手了，我韩世谔愿为先锋。”
话到此处，崔义玄反而没有说话了，只是对着顾一凡稽首而拜，然后一动不动，不再起身。
潘师正捻须说道：
“原来是上柱国之子，失敬了。”
那个自称韩世谔的鬼差，对着潘师正行了个礼。
韩擒虎是隋朝大将，功封上柱国，很快就被贬为县公，潘师正依旧用上柱国称呼他，是以韩世谔很是感激。
这父子二人，都是每战先登，冲在战场最前面的斗将，勇猛冠绝一时。
如今，隋亡唐兴，韩世谔出面，要替顾一凡挡下大唐天道，更要为顾一凡叫屈，甘愿为他开路，颠覆大唐。
听起来真是义薄云天，令人振奋。
杨雄站在一边，也用手摸着胡须，默默不言，想看看顾一凡会如何做。
崔义玄一直弓着身，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国师，江河不可逆，千错万错，在人而不在国。”
顾一凡眯着眼，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说道：“在国如何？在人又如何？”
崔义玄这才站起身，突然向着韩世谔发问：
“我有一问，你可敢答？”
韩世谔哈哈大笑，声音震耳欲聋耳，笑道：
“你能有何问题问我，我乃是九幽鬼差，你还能问什么？”
他面带戏谑地说：
“你也不用问，不过双手之数尔。只恨你不入九幽，否则有你好看。”
司马承祯又是一惊。
所谓不过双手之数，是说崔义玄寿命不到十年，这倒也没什么，崔义玄毕竟六十好几了。
但是不入九幽，这就很让司马承祯奇怪。
所谓天地三重境，仙人鬼，人死后，不入九幽，还能去哪里？
难道还有第四重？
司马承祯突然扭头看了杨雄一眼，心想，老神仙似乎也不在九重天。
这世界难道远不止三重境么？
这时候，崔义玄的笑声，惊扰了司马承祯的思绪。
只听到崔义玄哈哈笑道：
“老夫虚度光阴，居然还有十年，你韩家做得了九幽界的主，可做不得我的主。”
韩世谔冷笑：“人命有天，你就是再怎么强横，天数已定，再想多活一日，也是休想。”
“天数已定吗？”
崔义玄面对韩世谔，豪情勃发，退后一步，大袖往后一展，俯身对着顾一凡行了个大礼，口中喝道：
“国师蒙冤，愚人袖手，今日再见一面，心愿足矣，义玄愿以命相赎。”
顾一凡这时才明白，连忙曲指弹过去，要击破崔义玄的煞气。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