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大都督府。
秦琼此刻正在后堂,听闻袁天罡深受重创,卧床不起,不禁感到有些担忧。
他固然是算计了袁天罡,牺牲五名玄甲兵的神魂,促使袁天罡与七煞锁魂阵深度捆绑。
一旦七煞锁魂阵被破,必然因此受创。
只要袁天罡受创,就断不敢擅自出现在顾一凡的面前,那自讨欺辱的托大,袁天罡还不至于。
但是深受重创,以至于卧床不起,这就不应该。
袁天罡机警有余,这二十五年来,秦琼是深有体会的。
多次下手,都被袁天罡轻描淡写地解除,秦琼没有办法帮到顾一凡,顶多是做到了不主动配合而已。
若不是袁天罡有窥视玄甲奥秘之心,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秦琼已经是死过一次,本就不惧,但眼看着手下玄甲兵一个一个消耗,他也心里痛苦不堪。
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始终看不透,国师到底是在做什么?
袁天罡自诩了解国师,实则不然。
国师的手段层出不穷,非一般人可比。
而这二十五年来,他只是一味逃避,毫不反抗,这完全不符合国师的个性。
哪怕是国师拿袁天罡没办法,以至于迁怒他人,到处搅和一番,这都会让秦琼觉得正常。
但是他偏偏就没有这么做。
而且,国师潜逃的路径,也很是奇怪。
明明他知道袁天罡,通过李淳风算出了天下龙脉,为何还要按照李淳风算出的路径一路走下去呢?
秦琼总觉得,国师似乎有所谋划,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谋划。
这一次,国师自困婺州,到底是另有安排,还是技穷了呢?
秦琼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思来想去,秉着当做就做的念头,秦琼设下了这个明显的陷阱,袁天罡就一头栽下去,这也太过于顺利了。
袁天罡想做什么,为什么要重创自己呢?
是的,秦琼可以肯定,袁天罡是故意的,将计就计的。
唉,秦琼感到无力。
自从转换成神魂以来,他觉得自己日渐迟钝,不复往生时候的果决了。
那时候是殊不畏死,反而敢为人先,现在死也死不了,却开始束手束脚了。
他正在苦思不解的时候,忽然闻道一股清香,缓缓靠近后府的堂屋。
这股清香,甚是诱人,让他忍不住想要多吸几口,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立即就警觉起来。
神魂不识五谷,没有食欲一说,何来诱人?
秦琼心中生起疑心,转头四顾,身后的玄甲兵都在张嘴吸气,随之沉默了下来,神魂之火中闪烁也迟钝了。
这必然是影响魂魄的迷香。
秦琼霍然站起身,准备爆喝一声,唤醒玄甲兵,却听到耳边传来软糯的声音:
“将军,多日不见,娘子军校尉求见将军,可否一谈。”
秦琼倏然心惊。
娘子军?
平阳昭公主的手下,应该说是旧属。
她们还在?
怎么这时候来找自己,袁天罡可是在这府中,这可太危险了。
秦琼连忙应道:
“快走,此处尔等不可久留!”
那声音逐渐近了些:“无妨,袁老儿以重伤诱导天剑,可做不得假,此刻可是无暇顾及。”
秦琼心中舒了口气,信了几分,转头看看身后玄甲兵说道:
“你这香法,可别连我的兄弟一起伤到了。”
“不至于,安魂香而已,有益无害,算是便宜了袁老儿的。”
秦琼再转头,眼前已经出现一名女子,身着黑衣,面罩黑纱,面容看不真切。
他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也不掀起面纱,口中说道:“公主既薨,属下哪还有名字可言,只恨不能为她复仇,姐妹们称我香丸夫人。”
“香丸夫人?”秦琼若有所思,很快说道:
“你们是桂香阁的人?”
“将军多智,果然如是!”那女子回答道,似乎并不惊讶。
昔日,平阳公主战死娘子关,其部属五万娘子军,多半战死,事后再也未曾听闻。
只是此后江湖流传有女子刺客,归属桂香阁,神出鬼没。
有人以为娘子军旧属,未曾实证,今日居然在秦琼面前出现了。
这也有几十年的时间,这些女子只怕是也老了的。
秦琼看着他的黑色面纱,并没有叫她揭开,只是谨慎地问道:
“你来是为何事?”
那女子答道:“自然是相助将军,为国师解困。”
秦琼冷声说道:“我随袁令官追剿,你怕是找错人了。”
他难以判断,这几十年后的娘子军是何立场,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娘子军,自然不会一见面就实话实说。
那香丸夫人也不计较,只是说道:
“既然如此,方才何必要我速速离去,不如拿了我,好给袁老儿交差,不好么?”
秦琼知道自己失言,也不辩解,只是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香丸夫人继续说:“妾身此次前来,只想问上一句,婺州困住的那一位,可真的是他么?”
秦琼依旧不答。
香丸夫人并不生气,又说:“我阁中女子,为生计,行走于闺房,效力于权贵夫人小姐之下,闲言碎语也是听了不少的。”
秦琼心惊,这说得轻描淡写,分明是潜伏在贵人身边,打探消息,这些娘子军的旧属,想干什么?
为公主复仇么?
当年国师一怒,杀李建成的部属,血流成河,放任李朝兄弟相残,连秦琼也觉得足够了。
但是显然这些公主旧属,还是不满意?
他开口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还放不下么?”
香丸夫人这次有些不忿,口气也生硬了些:
“事情过去多年,还放不过国师吗?”
秦琼顿时语塞。
为主上复仇,时过境迁,就应该放过吗?
为李唐江山,除去国师,时过境迁,也不是还没有放过吗?
“此为国事!”秦琼勉强说道。
香丸夫人冷哼一声,说道:“公主于国有功,遭受算计而薨,却不是国事了么?”
这自然是不同的!
秦琼没有再辩解,这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他本就是反对很多事情,包括追杀国师,但是君命难违。
李世民的命令,就是国事吗?
这一刻,他突然冒出这个恐怖的念头。
香丸夫人见他不再做声,也没有再声讨,声音软软地问道:
“将军不记得那人的恩惠,总不会不记得这一身玄甲,从何而来,保住了何人的性命吧?”
秦琼听了,心下黯然。
他可以不顾自己生死,但是却不能不念及众多兄弟的救命之恩。
“你是为何而来?”他再次问道,总得看看对方要做什么才好接话。
香丸夫人蹲身行了一礼,才说道:
“国师乃是公主之师,即是我等师祖,请将军怜我等哀师之痛。”
秦琼听了,心下一片怅然,只觉得酸楚难当。
原来,这些旧属,当真是从未放弃,从未遗忘。
就此而言,朝中诸公,包括自己,算什么好汉,还不如此等弱女子。
难怪,国师有通天之能,只是收了一个女弟子。
难道他早知道有今日么?
秦琼低下头,喟然叹息,然后说道:
“是他!”
“大恩不言谢。”
秦琼在抬起头时,人已经不见,只留下清香徘徊。
四十年风云,犹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