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师正与顾一凡相见，谈及天道也是寻常物。
这一点开始司马承祯听不太懂，但是观看到潘师正施法，顾一凡的香道，现在又看到老神仙的多道合身，他已经有所领悟了。
既然天道只是寻常物，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在这之前，大道三千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之初为何物的问题了。
所以，顾一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司马承祯是知道这个问题的宏大和重要的。
此刻，那老神仙没有因为顾一凡言语的无端而怪罪，坦诚人天地之初已怅然。
这就很让司马承祯震惊。
这个意思是，那老神仙是知道，或者说曾经知道天地之初为何物的。
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从古至今一直活着。
司马承祯突然意识到，他只注意到顾一凡话语中的无端吗，却忽视了那些话的含义。
顾一凡说老神仙的话，分明就是在说老神仙活得够长的。
而且，他还说老神仙是隐仙。
隐仙？
“你，你是隐仙派的！？”司马承祯本性暴露，脱口而出，手指着老神仙问道。
老神仙看顾一凡一眼，见他只是在思考，没有跟小孩子计较，他说话重礼仪，当下也就回答：
“文始至高，逆成天，顺成人，不在五行中，阴阳至无极，老朽杨子文，师从文始真人，愧对师门，勉承隐仙。“
这话说得啰里啰嗦的，司马承祯也还是听明白了。
这老头子，叫做杨子文，他的师傅叫做文始真人，门派是隐仙派。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他的师父潘师正。
潘师正知道他是不敢相信，当下只是点点头，对着杨子文稽首，算是对弟子无礼的道歉。
“啊，”司马承祯恍然大悟，说道：
“你就是杨雄四赋的杨雄啊！啊。”
他忍不住要抬手指向杨雄，但很快又放下手，又说道：
“文始真人，是尹喜啊，啊，啊！”
这次潘师正只能出手，打了他一后脑勺，喝道：
“逆徒无礼！”
司马承祯被打得一个趔趄，但是没有怪师傅，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无礼了。
他赶紧九十度躬身，对着杨雄行礼，只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道门对老子，自然是尊重的。
老子的正宗的传人，可就是尹喜。
当年老子出函谷关，关令尹喜求道于老子，言：
“不可使中原无智。”
这才有了道门最重要的经典《道德经》传世。
其后尹喜弃官修道，不久就创立了文始派。
而这个文始派，就是隐仙派的前身了。
在道门之中，只知道尹喜和文始派，知道隐仙派的就不多。
而自尹喜之后的传人，也未曾听闻。
此刻杨雄自称是尹喜的传人，这在辈分上可就远远高过了天下道门之人。
而且道门称呼尹喜，可不会直呼其名，而是称为关尹子。
司马承祯再怎么顽逆，却也没有不尊先贤的本意。
当下想明白了，自然是吓了一跳，赶紧诚恳致歉。
心中暗暗嘀咕，你就说你是老子第三代传人，杨雄大大是也，我可就不会出糗了啊。
何必文绉绉一大段，叫人想半天，这真的怪不得自己的。
想来老子也会原谅自己。
杨雄舒了口气，捋着胡须，舒坦多了，斜眼瞥了一眼顾一凡。
看到没，这才是老夫的威仪。
可惜顾一凡依旧神思飞扬，眼睛不知道望在何处。
完全没有注意到杨雄的示意。
杨雄心中有些哀叹。
司马承祯曾经下过妄言，说隐仙派都是些怕死的，为了长生，根本不在意功法高低。
顾一凡也说隐仙派打不得架。
这自然是真的。
长生岂会没有代价？
而眼前的顾一凡，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杀神，但其实是几千年来少有的杀神，手段玄妙，尽是杀戮之法。
不要说隐仙派，即便是性命双修的少阳派，也未必有人是他的对手。
天之道，怎么会出现这般人物。
简直就是煞气武夫上了登仙台，武力冠绝群仙。
偏偏顾一凡还不是武夫，对天道之学，精微之处还在两派之上。
要不然，以杨雄的身份，何必苦巴巴地跑来受罪。
这可真是活王八遇到鲲鲲，遭大嘴了。
顾一凡这时候回过神来，突然说道：
“天地之初已怅然，那又如何？便从今日始，尔等以为如何？”
司马承祯心中一喜，又是一惊。
顾一凡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和几人谈天论道了，重塑大道。
只是这尔等，不知道会不会包括自己。
他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师父潘师正。
潘师正视若未见。
顾一凡瞪了司马承祯一眼，说道：
“你这孩子，哪里来的许多虚无的心思，专心些！”
司马承祯被骂，有些委屈，又很快高兴起来。
这就是要自己旁听了。
只是师父和老神仙杨雄，看自己的眼光怎么怪怪的。
眼见顾一凡说了话，留下司马承祯，潘师正松了口气。
杨雄则是更仔细地看看司马承祯，才恍然大悟，说道：
“原来是个蒙童，原来如此，茅山宗当大兴了。”
其实，杨雄的内心想说的是，敢情我是被你们两个算计了。
你们哪是与我偶然相遇，分明是玩了个坑等着我隐仙派跳进来的。
但是这坑，他还真的愿意跳，毕竟重塑大道，机会难得，请顾一凡都请不到。
只是自觉逼格降低了，有些不痛快。
但是一想杀神当面，这些虚的不痛快，杨雄很快就自我消弭了。
这点都做不到，还不早给气死。
你当长生就没有代价么？
想到自己毕竟长生，胜人一筹，他还是有些许自得，心念也更加通达。
他微笑着看向顾一凡，正想说几句体面话，突然注意到顾一凡的少年容貌，忍不住就面色暗淡了些。
这个杀神，容颜不改，只怕未必不能长生，而且比自己鹤发童颜，还是要强得多。
算了，算了，还是祖师说得对，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有长生。
潘师正扬手，四个蒲团凭空出现，四人分别坐下。
司马纯正这次学乖了，最后才坐下，作出一副真心受教的模样。
顾一凡一扬手，顿时香气弥漫，将四人笼罩，隔绝天地。
城墙上府兵差役一眼看去，四人已经是朦朦胧胧。
司马承祯也很想一扬手来着，可惜没有道法，只好低着头，又腹诽了潘师正几句。
太丢面子了。
老神仙杨雄这次真心笑起来。
攻伐之道，咱是不咋地，但是神仙境界，可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只看杨雄也不扬手，只是双手外展，拢袖相合做了下来，顿时四人身侧仙音缭绕，美女抚琴鼓瑟，胡姬扭腰弄姿。
皓首银牙，黛眉酥肤，彩带翻飞，玉足横陈。
司马承祯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了些。
这哪是传道啊，分明是乱我道心，罪孽啊！
司马承祯正低着头，不敢言语。
杨雄老脸一红，心知过了，赶紧收了玉女，留下仙音，面上尴尬笑笑。
四位道门说法，就此开始，顾一凡当先不让，开口说了第一句，居然是佛经。
司马承祯暗暗对着师父翘起大拇指，潘师正捻须微笑，杨雄若有所思。
顾一凡说道：
“《华严经》有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