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承祯心中不明所以,只是知道师父必定有所安排,当下干脆平心静气,不做挣扎,反而借机仔细打量顾一凡。
顾一凡细细体察着司马承祯,一缕香气逸散出来。
司马承祯细细嗅了嗅,若有所悟。
他问道:“这可是龙涎香?你可比我茅山宗有钱,随身香囊价值千金。。”
茅山宗是名门大派,但是因为亲近民众,所得财物,多用来修缮道观,日常用度也是拮据了些。
而且,茅山宗真人身穿百衲衣,乃是碎布拼接而成,本就意味着用度节俭。
龙涎香这般价值千金,宫廷专用的香料,茅山宗自然是少见。
这还是因为司马承祯是宗主的弟子,才有机会见识,
看到徒弟羡慕,潘师正禁不住有些涩然。
司马承祯摇摇头,又说:
“哦,不是香囊,你是用的大唐香箓正法,你是朝廷的人?”
他的态度冷淡了下来。
随即,他又摇头,这次声音急了些:
“不对,你不可能是朝廷之人,你,你,你……”
他再次手指顾一凡,心中巨震,呼吸急促起来。
既然已经看破,那可就不能再这般无礼了,潘师正轻轻压下他的手,轻声说道:
“徒儿休得无礼,还不拜见国师!”
司马承祯得到师傅的证实,一时还是无法相信。
这传说中的人物,平日说说他的故事,猜测一下他现在的境遇,都可以随意些。
但是真人当面,那就是大大不同。
原来传说中,容颜不改,还真的不是误传。
司马承祯在心中默默计算,心道,我的乖乖,这个少年国师,恐怕比师傅的年纪要大些。
当下,他就有些无措,呼吸紊乱了几分。
容颜不老是真的,那么那些翻江倒海的故事难道也是真的?
自己苦苦追寻的独行大道,他岂不是已经达到了?
能教自己吗?
拜师吧!
司马承祯脑门一热,就要顺势跪下来。
“站直些,真是没见世面,给我茅山宗丢脸了,国师莫怪。”
潘师正抓住司马承祯的后领,他便跪不下去。
司马承祯想哭。
他这才想起来,他是茅山宗宗主的弟子,而且名声赫赫,怎么好背师?
这重新拜师是没希望了。
我说怎么老宣扬自己,自己又没什么道行,敢情在这里等着呢。
司马承祯有些幽怨地扭头看师父,
潘师正依然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顾一凡这时候忍不住感叹道:
“原来如此!天道不过就是寻常事,说到底了,还是人道罢了。”
潘师正再次稽首,说道:
“正如国师所言,我也是有此感悟,今日算是印证了。”
顾一凡放下司马承祯的手,有些百感交集。
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本身元气耗尽的司马承祯,在顾一凡的香箓道法笼罩下,在这个暂时脱离大唐天道的婺州,居然积蓄出了一点点的元气。
这些元气随着司马承祯的一呼一吸,自然而生,纯粹是他自身的元气,并非天地元气,更非大唐天道。
历来天地元气,通过天道池蓄积,然后用各种方法施展出来。
从来未曾听闻人可以自生元气的。
即便是顾一凡,所谓的超凡绝艳,也不得不利用香箓的气息,代替天地元气,依旧是天地元气的一种。
无非是摆脱了天道的控制。
司马承祯在这特殊的环境之下,因为袁天罡、潘师正的施法,与大唐天道隔绝,又因为顾一凡的独行大道诱导,居然无需修炼就产生了一点点自身元气。
虽然这一点实在太少,就算司马承祯花一百年,也未必比得上一个普通道士的威力,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不假外物的元气。
这是划时代的发现!
潘师正显然是早已经料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仅靠隔绝天道,还是无法做到,但是有一个独行大道的顾一凡在一旁,就有可能诱发。
潘师正的猜测,如今得到了证实。
这就是他送给顾一凡的一份大礼。
而且,远远不止于此。
一旦证实了人自身可以产生元气,那就说明基于天地元气的天道,并非是多么特殊的东西。
这就证实了道藏中的说法,大道三千。
大道三千很有可能真实存在,而天道,不过是其中一种。
这就如百家争鸣,后来儒家独尊,导致大家忘记了百家的存在历史和现实。
儒学不过是百家中的一家。
天道,不过是大道三千的一种。
是人为地独占了天地元气。
所以才说,天道也是寻常物,不过还是人道而已。
潘师正目光灼灼,没有再说话。
他与顾一凡两人都明白,还有第三个更震撼的结论。
既然天道不过是寻常事,那么依据天道的五行阴阳轮回之说,就根本是妄言。
皇朝更替,并非什么天道的法则,而根本是有人在操纵,只是冠以大道轮回的说法,以愚昧大众。
顾一凡眼神变了几变,说道:
“海外仙山?博山?隐仙派?”
潘师正不语,只是沉思。
过了一会才说:“毕竟天地三重境,乾坤袖里藏,还不好下定论。”
顾一凡闻言点头,说道:“广德教的好徒弟啊!”
潘师正稽首,摆手自谦。
广德,就是潘师正的师傅王远知,茅山宗第十代宗师。
一念通,百念达,顾一凡喜不自胜,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承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人说的什么,只听到顾一凡的笑声越来越大。
初时还觉得甚为爽朗,听得浑身舒坦,逐渐声音隐含雷音,然后越来越震耳欲聋起来。
潘师正伸手,将手掌按在司马承祯的百汇上,面色凝重而惊讶。
司马承祯顿时明白了,面色苍白,感到难以置信。
《鸾凤啸旨》是茅山宗的不传之秘,非宗主不传。
茅山宗自孙登以来,已经有十一位宗主,除了今天潘师正施展了一次,从来就没有听说其他宗主施展过。
更何况,由一个外人施展。
此刻,顾一凡的笑声,虽然与潘师正的长啸听起来完全不同,但司马承祯就能辨别出,内在的实质,可就是《鸾凤啸旨》。
他回头望向潘师正,见到师父也面露惊讶,顿时明白,顾一凡居然是听了一次,就能学了去。
这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向来自视甚高,藐视众生,立下滔天之志,一心想成就大业,为天下人走出一条独行大道的司马承祯,突然没有了信心。
潘师正惊讶一时,就很快明白了。
《鸾凤啸旨》功法单一,关键在于非天道,这一点顾一凡已经具备。
至于所需要的心境,功力深厚,对于顾一凡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细听之下,也会发现,顾一凡的笑声极具霸气,而非《鸾凤啸旨》的悲悯,还是有些不同。
潘师正有些不解,还以为顾一凡是借此体悟境界,随后发现不完全是这样。
他扭头,看向城外。
城外半空中,一点金光闪烁,然后颜色变换,光点逐渐变大。
隐约有一人,似乎在全力抗拒。
顾一凡笑声停歇,喝了一声:
“你还是过来吧!”
那个光点随着顾一凡的手势,激射而来,仓促地落在城墙之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匆忙间站定身形,正是一个发须皆白,神仙般的老者,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我,我也就是路过,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