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师正师徒在婺州城内作法，突然感应到城南别有一道。
此道无关天道，也非天地元气，香气催人。
司马承祯立志独行天地间，那便是要自成一道。
而古往今来，自成一道者，也并非没有。
于兽而言，天地不眷顾，也能另辟蹊径，是为妖。
妖，为天道不容，正是因为其自成一道。
也有顽石成道、草木为精，都是此类。
此都为天生地养的异数，固然独成一道，却不可延绵传承。
司马承祯少年意气，自然是要寻可传世的独行道。
这就是千难万难了。
是以，师徒二人对于独行大道，都想要看个究竟。
而司马承祯更是以为，潘师正带她前来，就是为了观摩这个独行大道的。
他细细体会，只觉得此道与之前天生地养的独行道，都有不同。
独行道是天地异数，往往逆天而生，一意直行，戾气非常。
而此刻的城南之道，就是中正平和，隐隐有万般变化。
他突然开口道：
“师父，那……只怕是撑不住的了！”
他感觉到城南的独行道，弱小得还不如一个草木之精，只怕还没等他们细细参详，就会在幽鬼中消弭。
那就太过于可惜了。
潘师正听了，哈哈大笑，口中说道：
“你有所请，我有所应，怨不得我！”
司马承祯听了就有些奇怪，感觉似乎掉进了师父挖的坑。
潘师正说这句话，就是撇清因果。
他自然知道城南那人是谁，也相信自己出手不出手，那人自然都能应付自如。
他若是擅自出手，没准还惹了那人的不快，说不得怪罪他，擅自邀功做人情。
但是既然是徒儿所求，那就不算他的擅自做主。
更何况，婺州城四境幽鬼密布，他此刻施法，也不能说是只为了帮那人。
当下，潘师正双手环抱于胸前，交错翻覆，如抱球滚动。
司马承祯倏然一惊。
他的师父作法，历来都是轻描淡写，弹指一挥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手势繁复，显得极为吃力。
这是要开大招了么？
……
城南，顾一凡和章叔胤距离婺州城墙还有一道缓坡，章叔胤看不到城墙边的情形，只看到汹涌而来的幽鬼身形开始缓慢凝滞起来。
其中有些身形最为凝实的幽鬼，显然也是实力更强些，此刻面上的表情甚为惊恐，作势欲逃离，但是犹如在大泽泥潭之中，动作极慢。
一直默默无声的幽鬼，居然发出呲呲的细响，听在章叔胤的耳中，没来由的生出悲切之意。
顾一凡很是意外。
他知道章叔胤别具体质，善于共情，也因此能体察百姓之苦，立志为万民读书。
但是居然能够跨界共情到九幽界，这就让顾一凡有些错愕了。
看来，阴煞之变的影响内核，比顾一凡了解的还是要多一些。
不过，现在还不是关注章叔胤的时候，因为顾一凡感到婺州城中的高人，正在蓄力。
婺州城上空，天地元气卷起巨大的旋涡，如漏斗注入城中。
四野青煞借机充斥天地，原本就与大唐天道联系薄弱的婺州，此刻几乎要完全脱离。
这次，婺州城真的不在了，即将神隐。
居然有这样的变故啊！
顾一凡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难怪陈硕真在这两州之地军事极盛。
他收回身前的手指，幽鬼也不再迫近，反而显得慌张无助，上天不得，入地无门，对毁灭的本能反应，促使所有幽鬼无声地哀嚎起来。
……
扬州大都督府，袁天罡急匆匆走出府中大堂，不惜耗费功力，缩地成寸，一步踏入后府。
“发生了何事？婺州缘何消失不见了？是不是那人出现了？”
他身形还未站稳，口中已经快速问道，连称谓也顾不得了。
秦琼缓缓站起身，说道：
“袁令官何故惊慌？七煞锁魂阵遥控两州，怎么会不见了？”
袁天罡面色阴沉，厉声说道：
“胡国公！七煞锁魂阵，在婺州失控，你身为玄甲神魂，怎么会不知道？莫非忘记了先帝所托么？”
秦琼头盔中两点灵光闪动，过了片刻才说：
“嗯，确实是有变。我等玄甲神魂，日渐衰竭，平日里只能沉眠以待，如何能事先知晓呢？”
袁天罡气愤难当。
秦琼所说的自然不假，但是此时正是阵法施为之中，也是查出国师所在的关键时刻，但凡有一点卫道之心，岂会如此轻慢呢？
恨只恨，玄甲奇术不可捉摸，袁天罡也无法彻底掌控，只能依赖秦琼了。
等这事完毕，定要将玄甲兵一个一个碾碎了细看，就不信找不到端倪。
袁天罡心中咒骂几句，口中却缓和了许多，说道：
“原来是如此，是老儿心急了些，胡国公莫怪。”
秦琼抬了抬手臂示意。
袁天罡问道：“如今婺州失控，只怕青煞更甚，恐伤及万民，如何是好？”
如果真的担心万民，又哪里会布下此等阵法，纵容九幽界侵入呢？
秦琼不动声色，似乎在思考，然后说道：
“我可……再添加五名玄甲兵神魂，或可将婺州重归天道，届时令官可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就是找到国师的踪迹。
秦琼不愿意直说，袁天罡反而非常理解，因此相信了几分。
他问道：
“五名足够么？”
“若是再多，恐怕有伤袁令官。”
袁天罡听了这话，又多信了几分。
强化七煞锁魂阵，内外皆伤。
既会致使九幽界洞开，伤及更多百姓，又会损耗袁天罡自身的精元。
但是袁天罡最大的依仗，是无穷的天道，而不是他自身。
若是寻得国师踪迹，将其困在婺州一地，集大唐全力一击，绝对可以尽全功。
国师毫无廉耻，二十五年来躲躲藏藏，从不正面接招，这次将他逼住，机会实在难得。
值得一试！
袁天罡下定决心，咬牙说道：
“我受命于先帝，二十五载不能建功，心实有愧。如今伐魔在即，婺州百姓同命，我岂能置身于外，请胡国公为大唐计，不吝相助。”
好一句同命，那可是十万生灵！
秦琼心中愤怒，面上自然是毫无表情，他转身看看剩余不足百名的玄甲兵，显得犹豫。
袁天罡见此，并没有掏出金牌强令，居然俯身对着众玄甲兵拜了拜，说道：
“大唐万世基业，全在各位一念之间了。”
众多玄甲兵纹丝不动，眼中灵光只是望着秦琼。
秦琼的右臂，缓缓抬起，似有千斤重担。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即便是国师当日，也不敢言尽知天下之变。
在这一刻，秦琼心中真的有些犹豫了。
他禁不住想起另一句话，世事我曾竞争，成败不必在我。
是啊！
但凭一心，何问因果？
秦琼心下一横，手臂猛地抬起。
走出五名玄甲兵，在秦琼面前右臂击胸。
袁天罡大喜，带着五名玄甲兵，一瞬间来到都督府大堂。
五名玄甲兵齐齐卸下头盔，袁天罡围绕他们转圈施为。
全城隐隐震动，一道金光从城中激射而出，直奔西南。
……
潘师正在蓄势待发，突然婺州城上空金光浮现，强压下来，婺州城内外震动起来。
司马承祯睁大眼睛，看到宗坛上官印震动，就要飞起来，射向半空中的金光，不由大惊。
潘师正也是所料不及，连忙出声道：
“子微，助我！”
司马承祯有些迷瞪，这等大法，我如何助？
没等他想明白，已经被潘师正虚空摄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腕。
司马承祯那一点点天生元气，尽数涌入潘师正的身体。
潘师正仰头，脖颈挺直，胸口起伏，一道清气从他口中，喷薄而出，逐渐雄浑而后又凝成一线。
一道九天鸾凤鸣啸，顿时遮天蔽日，充斥整个婺州大地。
城内居民纷纷震动，崔义玄和崔玄籍也都被惊动，崔玄籍还好，崔义玄则面色苍白，惊呼：
“我倒是小看了潘宗师！”
城外无数幽鬼，在这一瞬间，如冰雪遇朝阳，消弭无痕。
火长童文宝正站在城墙之上，见到此奇景，忍不住倒身便拜。
扬州大都督府，袁天罡如遭巨石击胸，飞出去，砸坏了都督府大堂的墙壁，甩了出去，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几名随从忙上前相扶，近身时，尽皆软倒在地，失去意识。
秦琼在后府，与众玄甲兵结阵，手手相连，啸声相抗，浑身玄甲颤抖，发出脆响，后府中玄甲碎屑掉落了一地。
良久才挺了过去。
秦琼坐了下来，轻叹：“这次，婺州真的不见了。”
……
章叔胤在顾一凡身后，看到百鬼消弭，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觉得惊奇。
顾一凡站在他的身前，眼见灌满天地的呼啸，躲着自己，也不由有些失色。
章叔胤听到顾一凡口中低语：
“《鸾凤啸旨》？”
“莫非孙登来了？这不可能，茅山宗又出了什么人物，如此逆天，我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