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城坐落在山谷之间，城外地势多重起伏。
眼看着登上最后一道山坡，就可以到城前，山坡上聚集的幽鬼黑影，却被章叔胤的手势所吸引，朝着两人席卷而来。
顾一凡像一个吝啬的妇人，摸着米袋中的那几粒米，舍不得掏出来。
他经过二十多年雷霆锻打，一身钢筋铁骨。
这些幽鬼不过是低级魂魄生物，还无法侵扰他的三魂，但是章叔胤，区区一个乡贡，就抵挡不了多久的。
一旦为幽鬼过身，三魂就会受损，最轻的也是个离魂症，即便挺过来了，也是变得木讷呆板。
如此，书生一身才学和天赋，也就毁了。
顾一凡当然可以利用香箓之法，激杀这些幽鬼化于无形。
但是一则损耗太大，他有些舍不得。
另一则，在顾一凡看来，这些幽鬼其实也是无辜的很。
天地三重境，中为人间界，自不必说。
人有灵，修行得道，可登上九重天，谓之仙界。
人死，则化身为鬼，下入九幽界。
可笑的是，即便是三重境，也是没有公平一说的。
世家大族，与皇朝天道捆绑，即便登不得天道仙班，也只有家族香火供奉，就算是下了九幽界，也依旧有阴间的富贵。
比如，此时的九幽阎罗之主，可就是前朝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
其下的各位阎罗殿执事，也都是名门大族，断没有平民百姓的位置。
而那些贫民，自身就活得极其艰难，可无法好生地祭祀先祖，一旦死去，便为九幽界最底层的幽鬼。
幽鬼没了神智，但也居于九幽界，如今天道重组，三界混乱，幽鬼自九幽界溢出，循着本能靠近生人。
于世间人而言，幽鬼索魂，自然是大恶，而于幽鬼而言，索取生人魂魄，缓解永恒之饥，却在情理之中。
是非对错，只看是站在哪一方了。
在顾一凡看来，谁都没有错，错的是站着仙班阎罗的各位大人，不尽其责。
但是，世家大族，包括皇族，保得是一家的富贵，三界的荣华，凭什么为了这些不相干的小民谋利呢？
顾一凡不愿意融入世家天道，因此自然觉得世家皇族有错，对于世家皇族而言，只怕也是觉得委屈的。
圣人云，个人为私，而天下自然为公。
这说的就是至理，可不是与跟后世的市场经济观念相近似么？
顾一凡不愿意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他的想法可就更简单些。
先保住章叔胤再说吧。
正如袁天罡所预料的那样，顾一凡决定掏出几粒米，将手中残留不多的龙涎香用出来。
至于会不会因此导致顾一凡再次陷入元气尽失的困局，袁天罡知道，顾一凡根本就不在乎。
这就是国师的可怕之处，行事缜密与莽撞并行。
关键是还总能得偿所愿，这一点为袁天罡深深地忌讳，无法断定国师的深浅。
李秀宁在娘子关被困，李建成称大雨阻碍军队前行，导致李秀宁身死。
其后，那些李建成的部队，就真的被大雨所困，彻底地困住，士卒归来时，部将皆死。
此事震动长安。
时人称，太子失了上天的眷顾，李建成的部下因此离心。
否则，区区一个玄武门刺杀，李世民凭什么就能杀太子呢？
在此之前，国师手不血刃，决策于帷幕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而在此事之后，才知道国师也是人，会一怒喋血。
此时，顾一凡决定出手，虽然幽鬼无辜，奈何狭道相逢啊。
章叔胤被顾一凡随手拉到身后，精神开始有些恍惚，不能自守。
顾一凡吸了口气，手指点出。
章叔胤闻道馥郁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清醒过来。
漫野的幽鬼，已经越来越近，隐约看得到头部暗淡的双眼。
初时，那些黑影从树梢，地面灌木山石凝结，显得透明稀薄，五官都不甚清晰。
现在看起来，已经是手脚齐备，五官初步显现，身影也更加的凝实。
在这么恐怖的情况下，章叔胤大脑转的飞快，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沙哑着喊道：
“这些幽鬼，它们食人，食人精血，快除掉他们！”
不是应该吓得说不出话来的么？
顾一凡有些佩服书生的胆气，纠正道：
“未曾杀人，他们只是食用三魂七魄中的三魂，那些人不久会醒来的。”
章叔胤听了松了口气，
顾一凡继续说：“醒来之后，形如傀儡，得过且过，就没了心机和血性。”
章叔胤一听，这岂不是更加可恶？
他痛斥：“夺人心智，更甚于杀人，十恶不赦，请郎君除之。”
顾一凡闻言咦了一声，怎么书生反应更大了？
很快，他就想通了。
在读书人看来，教化乃是大道，若是蛊惑心智，就比杀人更加可恶。
圣人杀人，以言语获罪，也是寻常的事情。
这一点，顾一凡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很不以为然。
即便是顾一凡可以左右一国之命运，也从来不愿意强制其他人的心智，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
诸子百家，专尊一门，这才是顾一凡最厌恶的。
从这点来说，章叔胤也是很可恶的。
顾一凡哈哈笑起来：“你这痴人，也是可恶，但是我还偏要救你了。”
顾一凡的自嘲，听在章叔胤的耳中，自然是另一番感受，很是感激，全然不知道顾一凡在骂他。
让每一棵树都自由生长吧，并不忌讳弱肉强食，但是不想看到一掌遮天。
这就是顾一凡的态度。
两人在这里各有寻思，幽鬼已经近身，顾一凡手指尖端微光闪动，幽鬼近前如雪消融。
顾一凡可不会什么超渡之法，也没有心情学这种玩意儿，他用的是杀戮之法。
幽鬼一旦触碰到顾一凡的四周，经由他在体内熔炼的龙涎香，散发出的香气，犹如一柄一柄微小的利剑，切割得粉碎。
顾一凡的香箓之法，化气成剑，碎坚韧，斩无形，无物不破。
这是他一力破万法的独有大道。
只是比起当初，他手握天道，元气源源不绝，如今就大大不如了。
再好的术法，没有足够的动力源，皆是虚妄。
不管其他人说得如何玄奇，对于顾一凡而言，不过是这样简单的逻辑罢了。
以气御剑，实则就是以气御物，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法门，三山符箓，甚至煞气武夫，也都可以做得到以气御物。
但是要做得如此精微，就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顾一凡的身躯，不受五行阴阳的制约，也不存在特别擅长，特别不擅长某种的讲究。
其他人需要五气朝元，而他天生五气畅通无阻。
这或许是顾一凡的幸运。
只是，此刻这般下去，龙涎香耗尽，不要说章叔胤固然废了，顾一凡自身也会再次陷入困境。
这可就大大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