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刺史治下,规矩还是森严的,这些日子州府中的官吏无所事事,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初时,有官吏还去崔刺史府中探询,只看到刺史一反简朴的常态,那边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的,无不骇然。
功曹参军崔玄籍听闻,连忙去府中劝止。
清河崔氏江河日下,崔义玄年事已高,仍然是崔氏的柱石,可不能如此放荡下去。
这时的崔玄籍,不过只是33岁,自问未来前途有限,也是寄希望于崔义玄的,当然要去劝一劝。
看到崔玄籍进来,已经喝得满面桃花的崔义玄,一把就抓住他,要灌酒。
崔玄籍连忙推拒,口中说道:
“使君,使君不可,当下婺州灾害连连,使君可不要再贪杯了啊。”
崔义玄大手一挥,说道:“说的什么话,我大唐治下,盛世太平,哪有什么灾祸呢?来,来,只管痛饮。”
崔玄籍听了着急,看到旁边的崔神基面上残留着掌印,想来也是劝过被打了,于是就更加恼怒。
当下崔玄籍呵斥下人都离去,唯独亲兵几人纹丝不动。
等下人都去了,崔神基也走了,崔玄籍再也忍不住,拿起一大杯凉茶,就要照着崔义玄的面上泼去。
不想此时的崔义玄,手如闪电,一把按住了崔玄籍拿茶杯的手,双眼盯着崔玄籍。
崔玄籍定睛一看,崔义玄双目清澈,哪里还有醉酒的模样?
崔玄籍大惊,口中惊呼:“你,你!”
崔义玄作势,叫他噤声,另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安坐在席上。
崔玄籍也是精明之人,立时明白崔义玄是借酒遁形,连忙四顾,然后低声问道:
“使君这是为何?”
崔义玄缓缓摇头,说道:“此事你切莫问,我自有分教。只是你今日即来,我正有一问,你须好生回我。”
崔玄籍见崔义玄这般姿态,也有些惊疑,连连点头。
崔义玄问到:“此前,我婺州乡贡章叔胤,其小妾的姐姐,可是有事情求到你的府上了?”
崔玄籍闻言一愣,想了一会,才回答:
“我未曾注意此事,你这般问起来,我倒是想起,似乎是章叔胤小妾的姐姐,确实找过我家屈突氏。”
崔义玄点头,面色沉了下来。
崔玄籍忙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事,难道有什么要紧之处?”
崔义玄摇摇头,缓缓说道:“我也不甚知晓。”
他犹豫了片刻,不想自家人在手下失了颜面,便摆摆手,叫亲兵离去。
崔玄籍见他如此,心里有些慌,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义玄一手沾酒,在案几上点点划划,口中说道:
“前半月,袁令官曾带人在常山停驻,观我婺州城。”
他继续说:“其后,其并未入城,而是直奔扬州大都督府。”
“再之后,扬州都督府长史房仁裕调走我婺州大半府兵。”
“再之后,袁令官以金牌,索取我婺州协理文书,要我盖上官印。”
“再之后,城中僧道都前往扬州。”
崔义玄说完,叫崔玄籍看案几上五个圈圈,围成一团,说道:
“你觉得这是何意?”
崔玄籍脱口而出:“不是说婺州青煞,袁令官施法解除吗?”
崔义玄摇头道:“那为何要调走府兵?而且,袁令官施法,为何现在婺州魔物隐隐现形?”
崔玄籍说道:“可不是魔物现行了,使君须快快请僧道来婺州,加强戒备啊,岂能在此只顾着饮酒?”
崔义玄口中啐了一声,说道:“你这个书呆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婺州已经是僧道不能进了嘛?”
崔玄籍也是一愣,对啊!
既然袁天罡要解婺州青煞之危,怎么反而不让僧道前来呢?
他试探着说:“莫非,莫非袁令官另有所图?”
崔义玄一拍大腿,很满意。
崔玄籍反而糊涂了,袁天罡就算是另有所图,总不至于造反的,这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崔义玄见他还不明白,只好提示道:
“你可知道?当日袁令官在常山,观我婺州城,麾下有百余玄甲铁骑?”
“啊!”崔玄籍大惊。
玄甲兵是李世民的亲兵卫队,自从李世民离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居然会在袁天罡的身边。
“你可知道?袁令官在扬州,正在打造符箓箭?”
“啊!”崔玄籍一下从地面跳了起来。
上面这些零零散散的不可解释的怪事,一旦和玄甲兵、符箓箭联系在一起,崔玄籍立即明白了袁天罡的目标。
“这,这可能吗?”他难以置信,半天才缓缓坐下来。
崔义玄没有回答,拿起酒碗一口干了,目视前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崔玄籍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方才提到了乡贡之事,你已经知晓了?”
崔义玄转头看看面色通红的崔玄籍,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口气很是清淡:
“我清河崔氏,需要靠顶替上位?岂不令人耻笑?家中嫡庶不分,岂不是让人嗤笑?嗣宗,你好生糊涂啊。”
崔玄籍低下头,不敢回话。
虽然崔义玄说得在理,但是崔玄籍也有他的苦楚。
崔歆去后,崔玄籍家中文脉就失去了,几个剩下的儿子,不管是德行还是文章,都落了下层。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世家不争一时,大不了隔代,总能出几个人才的。
但是屈突氏却是将门之后,心思就急躁了些。
这事情,不该做。
但是做了,也就做了,平民子弟为世家所用,也是他们的荣耀,以崔玄籍的作风,也少不了章叔胤的一些富贵。
崔玄籍对崔义玄说出此事,多少有些不快。
崔义玄这次拍了一下崔玄籍的肩膀,他终究还是有些醉了的,口中含糊地说:
“你啊,好生糊涂啊!”
“我,这。”崔玄籍也不好辩驳,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就因为你这小妾,我清河崔氏,此刻是剑悬于顶啊!”
崔玄籍抬起头,睁大眼睛,非常不解。
不过是借用一下章叔胤的文章,就算是有些不端,怎么说是剑悬于顶这般夸张,而且还是影响到整个崔氏。
崔义玄见他还不理解,甚为失望,闭眼叹气,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他真的在此间,会在哪里?”
崔玄籍被崔义玄给绕糊涂了,意思都转不过弯了来,问道:
“你说谁?”
旋即才想起来,再联系崔义玄上面的话,不禁睁大了眼眶。
崔义玄将手在案几上一转一抹,那些圈圈都化作一团,他猛力一敲,案几碎裂。
崔玄籍被吓得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起身,便要往外跑,却被崔义玄一把抓住脚踝,倒在地上。
崔义玄一把拉过崔玄籍,见到他已经面色苍白,低下头去,在他耳边低声说:
“你要去做什么?”
崔玄籍说道:“我,我这就去,去痛斥,痛斥制止。”
崔义玄反手一巴掌,打得崔玄籍面上一抽,口中怒道:
“你作死!休要连累崔氏一族!”
崔玄籍此时眼泪都下来,吓得浑身颤抖。
如果真的是那人在此,还在章叔胤的身边,只怕不会轻饶,搞不好屈突氏和崔恽,小命难保。
这还不去制止,难道眼看着大祸临头吗?
崔义玄不屑说道:“你也不要如此慌张,你不识得那人,依我所言,可保你一家平安。”
崔玄籍连忙伏在地上说道:“但凭使君。”
崔义玄点点头,一字一顿说道:
“留在这里,哪也别去,只管与我喝酒,三日之后自然无事。”
崔玄籍他抬起头,惊讶不已。
虽然崔义玄也是开国大将,与那人有些交道,但是若说交情,可比不得李靖秦琼,哪来那么大的颜面。
再说了,如今几十年过去,谁知道那人现在是什么心境呢?
崔义玄见他依旧慌张不已,很有信心地安慰道:
“听我的没错,放心吧,只要你家不动杀机,他便不会伤人的。”
崔玄籍依旧不信,据他所知,那人手里的鲜血纵然不是血流成河,那也是肆无顾忌,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崔义玄皱眉,这些读书人,看起来聪明,于此道确实全然不通。
他只好再透露一点,以安其心:
“这次老道士来,可是给他送一份大礼,看在这个大礼的份上,我等只要置身事外,他便不会怪罪。”
接着,又补充道:“到那时,你这事情,也是小事罢了。”
见崔义玄说得那般有信心,崔玄籍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忍不住问道:
“什么大礼?对了,我家也有上等香料,不若也选了送去。”
崔义玄笑着摇头:“你懂什么?这份大礼,可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
崔玄籍听不明白,但是崔义玄在不开口,只是要他喝酒。
其后,屈突氏几次派人来找,都被崔义玄轰了出去。
婺州城上下官吏,面面相觑。
随后,城中接到飞报,魔物现行,祸害乡里,官吏们无奈,只能报于潘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