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胤恍惚中醒过神来,听见那老者正在对着顾一凡拱手说话:
“阁下也是得道之人,何必逆天而行,东土有仙山,坐则逍遥万世,行则开疆拓土,岂不快哉?”
仙山?
这个污秽的老者言辞中,越发缥缈,章叔胤也心疑起来。
莫非游侠儿有仙缘,仙人来接引?
想想也是,游侠儿电火不侵,恐怕是有仙缘。
他赶紧推了顾一凡一把:“老神仙接引你来了,你可莫要错过。”
顾一凡顿时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声音就有些不屑,说道:
“不过是些隐居避世之人,也配自称隐仙派,既然隐了,就少来世间走动吧!”
老者听到隐仙派三个字,面色变了变,又拱手道:
“原来如此,君上已达三重,不在五行,倒是小老儿轻慢了。”
顾一凡言辞越发不耐烦,说道:
“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也不妨直言,这两洲之地,我管了,话已出口,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顾一凡拉一把章叔胤,转身要走。
老者连忙走上前两步,伸手一探,章叔胤就觉得两脚在地面生了根,走动不得。
顾一凡停下脚步,转身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天地开合九万年,乾坤倒转三重境,喋血凡尘时时有,莫使我心意不平!”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顾一凡口中声音增大,起了一阵罡风,将老者吹得退后两步,身上头发、衣裳纷纷脱落。
随后皮消骨融,惊得章叔胤张大嘴,哑然无语。
但接着精光闪过,老者再次出现,这次亮相却是一身锦绣衣袍,手拿拂尘,头上发丝胡须雪白,面色红润。
完全不再是一个污秽的老者,而是一个画中神仙模样,只是面色有些惊慌。
他退后两步,罡风止住,方才停下,口中喃喃道:
“怎么会是如此?天道既成,犹有霸道之学!?”
顾一凡逼出他的身形,并没有再行施法,只是冷声道:
“天地不宁,怨气生,三重地混乱不堪,还要默默忍受,凭什么?”
他似乎发怒,扬手指向天空,手中一点金光闪烁不定,周遭玄风狂暴起来,怒声喝道:
“就凭这什么鸟天道么?你信不信我一指戳破了!”
那老者连忙拱手:“切莫,切莫下手,我这便离去!”
顾一凡又瞪了两眼,才缓缓放下手指,背在身后。
章叔胤在一侧,看到顾一凡收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抖。
心道,这怕是怒极了吧。
顾一凡心中暗骂,书生你可不要说话啊!
那老者也疑惑地看看章叔胤,但很快又收回眼光,不想再触怒顾一凡。
还说不是杀神,一言不合,就要捅破天。
这天道数百年一轮回,何其艰难,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真是莽夫!
心里这般想,口里却不能说,当下叹口气,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身,迟疑地手指西北。
顾一凡背后的手指,此时终于不再颤抖了,转到身前,用大拇指在下巴上用力一勒,口中说:
“彼间是民事,此间亦是民事,不分伯仲。”
老者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身走向一众乡民倚靠的草垛背后。
章叔胤看老者到草垛后,半天不出来,赶忙跑过去,然后又跑回来说:
“这,这老神仙不见了,不见了啊!”
顾一凡瞥了一眼书生,口中说道:
“自然是走了,也不是什么老神仙。”
“你不是说他们是隐仙派么?”
“我说了吗?”
“说了啊!”
“你听错了。”顾一凡抬脚就走。
章叔胤赶忙追上去,走在他的身边,说道:
“我分明听到了啊,你还说三重地混乱不堪,是哪三重?”
“上中下三重呗。”
“上中下?”章叔胤听得很迷糊,继续问道:
“怎么个混乱法?”
顾一凡下巴一抬,示意着远处的婺州城,一片黑影正围着城墙,越来越多。
“这就是下重的九幽之物,若不是混乱,哪会到这人间界来?”
章叔胤蓦地住了脚,顾一凡这次也停下问道:
“怎么了?”
章叔胤浑身又颤抖起来。
说到此处,他多少有点听懂了。
九幽之所在,就是阎罗殿啊,顾一凡说这些黑影都是九幽之物,那岂不是……?
章叔胤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些黑影,口中结巴起来:
“那些,那,那是,那是些……”
顾一凡按下他的手,说道:
“不要用手指着,那些就是你想的,就是幽鬼了。”
章叔胤赶紧放下手,但是为时已晚。
此刻离婺州城已经不远,两人身前两箭之地的幽鬼,齐齐转身,面对两人,然后移动起来,渐渐加速,最后飘得飞快。
一团乌云贴着地面,向着两人席卷而来。
顾一凡皱眉,捏了捏右手的食指,方才装逼过头,用力还是过份,此刻气息还不畅。
龙涎香终究还是太少了。
轰散天雷,吓退隐仙,这两件事情,一件做过头了,一件又是意外。
要不要躲一躲?
顾一凡思忖,怎么转进可以保持逼格。
毕竟,婺州城中,正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敌是友,殊难预料。
……
就在顾一凡两人下山的前几日,婺州城常山,出现了两位道人。
其中一位身着百衲衣,双手甚长,与蜀汉之主刘备相似,另一人唇红齿白,还是个少年郎,穿着青色道服。
这一老一少,站立在常山山坡,眺望着南面的婺州城。
老者开口说道:“佛说,一花一世界,我以为是太过于玄妙,难以理解,想不到今日却在眼前了。”
道士开口便是说了一番佛家的道理,那小道童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用脚踢着足下的泥土。
老道人见他不搭话,就问道:“子微,你看这一州之地,别成一道,可不是另一个世界么?”
他手甚长,随便一划拉,便在小道童的肩头拍下。
那小道童一滑肩头,躲了过去,口中笑道:
“师傅,等会进城,见到使君,你再这般说话,可就把我们茅山道门的脸面丢了的。”
那老道士眼睛一瞪,说道:“那又如何?什么佛家、儒家,可不都是道,尽可入我道门真意。”
这般离经叛道的话语,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只怕是有些惊世骇俗。
小道童显然是听习惯了,并不觉得诧异,他继续踢着地面,地面的青草黄泥被他一点点铲去,道鞋也弄得脏兮兮的。
他的师父也不责怪。
不管是师傅,还是徒弟,都显得不那么像名门的道士。
但他们二人,确是此地百余里最正宗,也最大的道门茅山宗的顶尖人物。
师傅便是茅山宗宗师潘师正,徒弟自然是潘宗师最得意的弟子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专心地用脚铲着土,直到地面黄色泥土中出现一线黑色,他才停了下来。
他俯下身,仔细看着,用手捻起那一点点黑色,在指尖细看。
风动,那抹黑色随风而化,了无踪迹。
他起身,拍了拍手,问道:
“师傅,你说,到底是袁令官厉害,还是那人厉害呢?”
潘师正哈一口气,鼻子吹动胡须,手一扒拉,打了他后脑一记,训斥道:
“岂可对大德不敬?”
小司马承祯摸摸后脑,执着地纠缠着:
“说说嘛,到底谁更厉害些?”
潘师正没有再打他,眯起眼睛,目光追随着看不见的那一点黑色,看着黑色逐渐彻底散逸到天地间。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抚摸着小徒弟的脑袋说:
“子微,你生得晚了些,跟着为师,可是委屈你了。”
司马承祯略微一怔,立即明白了此话的含义,不禁惊奇起来。
他的师傅潘师正,在道门已经是顶尖的人物,即便是袁天罡这般道门魁首,也未必就一定胜得过师傅。
如今这般感叹,看似是称赞司马承祯天赋异禀,实则已经是在回答他的疑问了。
司马承祯还是有些不信,他弹了弹手指,回忆方才那抹黑色,疑惑地说:
“他亲手锻造的玄甲,已经开始分解剥离,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呢?”
潘师正转转头,环视婺州城四周,口中自语:
“袁老儿出动令牌,调我门人,你说他是在?还是不在呢?”
不等司马承祯继续问,他伸手摊开手掌,似乎在接着空气,口中说道:
“至少这婺州,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