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造反吗？怎么是告官？搞什么官？”
顾一凡大为惊奇，这剧本怎么不对。
章叔胤大惊失色，急切间赶紧去捂住顾一凡的嘴。
他转头看看山涧，幸好山涧还算远，那些下人睡着，应该是没有听到。
他再一次领教了游侠儿的放荡不羁。
这种灭族的话，张嘴就来，难怪不愿意入城，真入城，只怕啥事没干就被抓去砍了脑袋的。
顾一凡推开书生的手，有些不以为然。
如今，他得到了龙涎香，虽然就这么点，已经足够他独行其道。
虽然还远远不能和袁天罡正面对抗，但是遮蔽天机，逃脱天道排斥，已经不在话下。
只等陈硕真一造反，顾一凡就可以在其中翻江倒海，利用阴煞龙气，转化天地元气。
届时，那才真是重回巅峰。
陈硕真阴龙最盛的时候，也将是他成就大道的机会。
到了那一天，袁天罡找不到他的踪迹了，但是顾一凡却要找上袁天罡，跟这小子好好喝一杯，论论短长。
所以，还耽误什么劲，赶紧地，扯大旗啊！
但是看章叔胤和陈硕真那震惊的模样，怎么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诶，是你们要造反，不是我啊！
陈硕真很快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解过来，谪仙人游戏人间，百无顾忌的，也是寻常。
她整理了下思绪，说道：“顾郎君莫说笑了，我家主可是有性命之忧的。”
顾一凡听了很奇怪，问道：“你家主有性命之忧，你不杀他，他哪来性命之忧？”
章叔胤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你说什么呢？所以说贪财，暴殄天物，神智必乱，你还不清醒一点。”
顾一凡更奇怪了，说道：“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难道不是大娘子开仓放粮了嘛？”
“我没有！”陈硕真连忙辩解，眼泪都快出来了：
“使他们污蔑我，我没有擅自开仓放粮！”
顾一凡彻底呆住了。
陈硕真没有开仓放粮？
这可是史书上写得啊，怎么就没有？
他冷静了下来。
熟知历史轨迹，是顾一凡的利器。
他最怕的就是史书乱写。
如果陈硕真不造反，那顾一凡躲到婺州可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他算是有奇遇，遇到章叔胤，获得破解大唐天道追杀的办法，找到独自成道的方法。
更是及时获得上品龙涎香。
但是这都仅仅只能保证他能够躲避天道。
毕竟没有天地元气的补充，空有道法，顶多算一个很厉害的煞气武夫。
而煞气武夫，在天道这么强横稳定的时代，那是啥也干不了的。
换句话说，陈硕真不起义，顾一凡就只能当隐士了。
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结局。
可是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过分顺利，明明是要开挂的新生，结果却是个悄悄躲起来的结局。
这反差是不是大了一点。
玩我呢？
镇定！每逢事败须得有静气！
反正现在的大事，都没好事。
顾一凡缓缓坐下，轻舒了口气，气定神闲地说：
“哦？原来如此，还请细细道来。”
陈硕真暗赞，这才是仙风道骨，疾如风，静如山，转圜毫无阻碍。
必须学学。
章叔胤说道：“一惊一乍的，别理会，大娘子你慢慢说。”
事情果然和顾一凡所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婺州发大水的时候，紧邻的睦州同样大水漫溉，饥民遍野。
王家是睦州本地的大户人家，家大业大，佃农甚多。
农户流离，对王家其实是大大不利的。
后世往往简单地看待了地方大家族和农民的关系。
大族侵占良田是不择手段的，但是不等于会放任灾民遍地。
有一门学问，叫做施粥的哲学，这个在后世有人悄悄研究过。
大户人家施粥，是一件迫不得已，利人利己，防患于未然的私利事业。
这既不是什么简单的善心大老爷，也不是什么视饥民如仇寇。
这种关系，有点类似后世的资本家。
既想工人工资低，又怕没人来干活。
于是就催生了资本改良主义。
大户人家靠农户种田的，人都死了，田就没人种了。
封建王朝，一直把农业抬得很高，这个道理是非常精通的。
史书上虐待饥民，往往是饥民侵扰县城。
县城的农田不差农民，自然就要驱赶，才不管你的生死。
但是本地大户，还是在意本地饥民的。
一则怕人死光了，没人种田了，二则，民众饿狠了，就会抢大户。、
首先受害的，可是本地大户。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是古训。
所以，施粥赈灾，那就是一个迫不得已的手段，发不发善心的，还在其次。
因此，王家是必定要开仓赈灾的。
但是，有一个小细节很重要。
赈灾，可不是你脑门一拍，就开仓施粥。
那可不行，必须先报官。
这点就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施粥、修桥、铺路，统统要先行报官。
当然，这就是走一个形式，官府一般还主动倡导你这么干。
但是这个形式万万缺不得，否则，你是想收买民心还是怎么地？
这个罪名就担不起。
一边报官走手续，一边施粥还得有人在一边唱。
唱就是喊，大致意思就是皇帝哀怜百姓，责成地方官吏乡绅对百姓纾困解难，于是奉朝廷某某刺史之命，大家来喝粥。
总之，必须扛起皇朝大旗，彰显皇家恩德。
钱粮，乡绅出，名声呢，皇帝得。
老百姓自然搞不清楚，还是感激乡绅的，但也会念一句皇爷的好。
这就对了。
皇权不下乡是不假，皇朝的恩德可不能给乡绅顶了去。
你敢顶了去，那就不是乡绅，而是地方豪强。
地方豪强就是需要被铲除的货色了。
现在的睦州王家，就在地方豪强的边缘晃荡了。
说起来也是蹊跷，王家开仓真的是报了官的，如今这一点，却失去了踪影。
因为当初接待王家报赈灾的，居然不是刺史，而是一个道士，名叫李晃。
因为陈硕真是管农庄的大丫鬟，所以开仓的事情，就是陈硕真在办。
报官也是陈硕真去报。
这就是个循例的小事，谁也没有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如今，官府中，遍寻不到王家报上来的呈件。
这本来说一句都能算数的，如今较真起来，没有文书，可就麻烦了。
更关键的是，那个道士李晃，居然还在督办这件事。
王家哪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就要写状子告官去。
李晃道士占着州府，那么就要往京城里告。
这不，章叔胤即将去长安登记，参加开年春闺，而且告到京城，也需要好文采。
而陈硕真和章叔胤又是亲戚，可不是就得章叔胤写状子么。
这一段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得顾一凡脑袋都大了。
他理了半天思路，好半天才抓住了重点，问道：
“这还真是稀奇了，这个李晃凭什么占据府衙，替官家行事？睦州刺史跑哪里去了？”
陈硕真回答道：“睦州刺史大人，他还没有上任呢。家主也找人打听了，说是李晃有刺史大人的文书，作为他的参随，暂时代行政务。”
顾一凡突然醒觉。
他一时太过于兴奋，居然把陈硕真身上的荀令十里香和龙涎香的来历忽略了。
他皱着眉头问道：“陈大娘子，你与那个李晃可是见过面？”
“我亲自送的文书，李晃这个贼道士亲自见得我，还客气地请我喝茶，我还以为他是个好官呢！哪知道居然是个贼道士！”
李晃贵为高阳公主的面首，专横跋扈，居然请一个丫鬟喝茶。
顾一凡有些毛骨悚然。
他隐约看到高阳公主脖子上的那把屠刀，近在他的眼前，架在章叔胤和陈硕真的得脖颈上。
长孙无忌那小子热忱的目光，正盯着这把屠刀。
没想到，一场大八卦，竟然让房遗爱谋反大案的屠刀，从长安一直延伸千里，直抵到睦州这座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城。
顾一凡有恍如隔世之感，轻声说：
“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到底是谁在搅动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