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老子就是天命所系。”
已经接受了覆灭命运,只想着死前大闹一场的顾一凡,完全被意外的惊喜冲击得语无伦次。
章叔胤霍地站起来问道:
“哪里来的好句子?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诶,真是好句。”
诗文是大唐科举的重头戏,章叔胤于此道略逊,一直耿耿于怀。
此刻听到这诗句,顿时入迷,金子也抛到脑后。
章叔胤在原地打着转,不断重复着,反复品味:
“用词质朴,立意深远,回转圆润,这是可以传颂千古的名句啊!”
他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打死也是写不出来这般好句子,颓然地坐在地上,如上岸之鱼,张着嘴哈气。
陈硕真呆住了。
她是个下人,没有什么概念,金钱也罢,功名也罢,都离她甚远,不太明白这两人是咋回事。
一个拿着颗小疙瘩,状若疯魔,好像得到仙丹。
另一个坐地沮丧不已,反复念叨诗文。
这是全中邪了么?
顾一凡突然说道:“多谢陈大娘子,鄙人就却之不恭了。”
话语未说完,已经是手掌一翻,那粒小疙瘩,消失不见。
陈硕真张口结舌。
这是咋回事?
我也没说要送给你,你怎么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是个小玩意儿,你要就要,也犯不着这么不堪。
章叔胤这时候缓缓醒过神来,看了顾一凡一眼,他有些心神不守,但依然记得顾一凡的天劫难渡。
顾一凡在那里捣腾樟树树脂,口中念叨,章叔胤知道他大约是在找香料。
看现在这个意思,大抵是龙涎香于他有大用。
这是救命的事情,他也没有怪罪顾一凡无礼,反而主动为他补缺,对陈硕真说:
“大娘子,这个,这个龙涎香,对顾郎君很是重要,你看,诶,能否那个割爱。”
陈硕真心想,这都是什么事?
拿都拿了,还问我割什么爱?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况且这是个谪仙人,他都拿去了,我还敢要回来?
想到谪仙人,她脑子活泛多了,立即说道:
“顾郎君是妹夫至交好友,些许外物,算不得什么,他喜欢就拿去吧。”
停了一下,陈硕真接着说:“也是全了兄弟姐妹的情谊。”
说完她偷偷看着顾一凡的脸色,顾一凡依旧沉浸在狂喜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章叔胤赶紧答道:“那是,那是自然,是吧,顾郎君,顾郎君?”
他转头喊顾一凡,喊了几声,顾一凡才反应过来,问道:
“怎么了?”
章叔胤那个气啊,你把我大娘子的好东西占了去,我在给你说好话呢,你咋这么没心没肺诶?
“我说,都是兄弟姐妹,这个龙涎香,你拿去不妨事!价比千金……诶,也不算什么!”
章叔胤觉得这真是太大气了,起码好几车瓦罐啊,你顾一凡也不怕给砸死了。
顾一凡神不守舍地直点头:
“那是,那是,可不都是姐妹吗?放心,陈硕真这丫头我包了!”
“包了?包什么?”章叔胤莫名其妙,这都是在说什么?
顾一凡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是说啊,陈大娘子的命,我保了!只管放心,天大的事情,我扛了!”
他拍拍章叔胤的肩膀,快步走出院子,口中说:
“你们且等我一会,我办点事情。”
说完就转了几转,在树木中不见了踪影。
章叔胤摸摸被他拍打的肩膀,瘪瘪嘴,回头想着为他在陈硕真面前再说几句好话。
陈硕真却惊奇地望着章叔胤,感叹道:
“想不到妹夫,竟然有如此仙缘!”
仙缘?
章叔胤蒙了。
今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古怪,他已经应接不暇。
他口中说等等,突然迅速拿起笔,把顾一凡念的诗文记录下来,又反复看了几遍,赞叹不已。
良久之后,他才问道:
“大娘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写状子对吧?”
陈硕真愣了会,才点点头,懵懂地说:
“对啊,是写状子啊,不知道就怎么扯到了香料上了。”
两人都愣了愣神,调整回思绪,章叔胤便听陈硕真说起事情的原委。
随着陈硕真的诉说,章叔胤越听越惊讶,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小娘子,又再看看陈硕真。
怎么看,都是一母同胞,怎么有如此的不同。
“你没有跟小娘子说起吧?”章叔胤问道。
“没有呢,她听不得这些。听了可就睡不着的了,你也莫与她提起啊。”
章叔胤眨眨眼,你都做得出来,她连听都听不得。
可见你陈硕真就是胆大妄为啊!
两人正说着,顾一凡已经回来了,看起来神采奕奕,倒没有神不守舍了。
章叔胤很是高兴,问道:
“如何?再不怕月底了吧?”
“那是,我是谁?定然是不怕的。”顾一凡眉飞色舞,张狂起来。
二十余年灰头土脸,一朝翻身,大道可期,怎么能不高兴呢?
陈硕真有些好奇,问道:
“月底怎么了?是要债么?”
在她想来,那个龙涎香必定是很值钱,这么欣喜,可不是欠债有钱还了嘛?
说起来,谪仙人也不能免俗,自己的师傅也是这样,见钱眼开的。
章叔胤呵呵一笑。
他有些分寸,既然顾一凡死都不进城,多少有什么忌讳。
但他认定顾一凡即便不是良善之辈,也是侠义之人。
就是圣人也说,亲人犯事,也要为之遮掩,这便叫做亲隐。
他也不认为顾一凡会做了多大坏事,总不能是被皇朝通缉捉拿吧。
顾一凡也笑笑,反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要做什么?”
章叔胤看看陈硕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硕真点头,谪仙人与妹夫如此亲近,自然是说了的好。
这等事情,妹妹是怕的,这个谪仙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没准还能帮上一帮。
她说道:“你就说吧,请顾郎君也帮着参详一二,做大事可是多个人合计合计的好。”
顾一凡一听,笑了。
一直等着你们造反呢,现在可不是就来了。
这种大事,正是彰显顾一凡豪气的时候。
想当初隋末天下乱,李渊那个老头,扭扭捏捏地,造个反还要装醉住进晋阳宫。
真是拖泥带水。
他正要催促,突然想起龙涎香来。
这个龙涎香来历不正,他从陈硕真手里拿了去,只怕被人发现陈硕真没了龙涎香,会多些变故。
就还是得要赶紧处置一下,免得乱了局面。
他说道:”且慢!“
章叔胤和陈硕真闻言都看着顾一凡,只见顾一凡在怀里一掏,摸出那个龙涎香。
原本鸡舌尖大小的龙涎香,现在只剩下芝麻大一点。
章叔胤睁大双目,看看这点残余,又回头看看地上的瓦罐。
这才多大一会?一大罐子金子啊,就剩下一罐底了。
皇帝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他口中叹息:“这可是一大罐子啊!一大罐子!”
其他两人不知道书生说的什么意思,都望着章叔胤。
章叔胤不好明说,但心地着实疼痛,转身拿起地上的瓦罐,按在怀里,死死抵着胸口,缓解胸口的剧痛。
虽然他没有贪图的意思,但是这是暴殄天物啊!
楚人失弓,楚人得之,但是你把弓给拆得只剩下弓弦,这算怎么一回事?
顾一凡也不想再管他怎么想,将这点龙涎香拿在手中,凑近柴火火焰的最高处。
随着他的手指没入火焰的尖端,火焰扭动起来,从他的指尖绕了过去,舔上那一点龙涎香。
芝麻大一点,很快就在顾一凡的指尖化作液体,随后蒸发。
顾一凡另一只手在空中一划,空气震动,馥郁的香气紧紧围绕柴火,凝聚在空中。
奇香扑鼻而来。
顾一凡心神收束,鼻翼微动,香气一缕一缕进入他的鼻孔。
同时,另一只手作势煽动,香气分出两缕,分别进入章叔胤和陈硕真的鼻中。
陈硕真已经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犹在火焰中的手指。
顾一凡的手指,被火焰缠绕,纹丝不动。
果然是谪仙人,水火不侵啊,这是!
章叔胤被香气刺激得头晕目眩,这也太香了,关键是这哪是香气啊,分明是香液,好粘稠。
这是金子啊!
哗啦啦地被他吸入口鼻,这是吃了几车瓦罐,几车纱衣。
至于顾一凡手指在火中,他倒没什么见怪的,雷电都没事,这点火算个什么?
我这兄弟,就是天打雷劈,火烧土埋习惯了的主。
顾一凡这才收回手指,抬抬下巴说道:
“如此,下香之人不会察觉有异样了。那就说吧!”
他拍拍章叔胤的肩膀,又对着陈硕真点点头,大义凛然地说:
“两位同志,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革命大业!”
两人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咋回事。
好半天,章叔胤才弱弱地说:
“顾郎君,不是革什么的,是要告官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