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胤看到顾一凡皱起了眉头，年轻的脸庞上露出诡秘的神色，那一瞬间，顾一凡不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更像是一个老叟。
他晃了晃眼睛，问道：
“顾郎君，你在说什么？不就是那个道士使坏吗？他多半是想霸占了陈大娘子。”
敢霸占文佳皇帝？
顾一凡差点噎着了，咳嗽好几声，才缓过劲来，问道：
“李晃不是为难王家吗？怎么又变成霸占大娘子了？”
高阳公主的面首，要霸占陈硕真？
这真是戏多啊！
这哪是造反啊，这分明是大唐春宫戏了。
陈硕真有些脸红说道：“贼道士并未曾这么说。”
章叔胤信心满满地坚持：
“这还用说，我稍加分析，就得出结论。”
顾一凡只觉得好笑，这书生学了点推理，这就上道了。
章叔胤说道：
“他明里是胁迫王家，要治王加一个收买民心的罪，但是却迟迟不动手，反而多次招你面谈，这图谋可不是明摆着的嘛？”
陈硕真红着脸不说话。
顾一凡奇怪地问：“还真是这么回事吗？”
陈硕真这才说道：
“那个贼道士说，只要我认下私下开仓的罪，他可以免去对王家的责难，但是要王家鞭打我一顿，再赶我出门。”
“你看，这可不是动了邪念？”章叔胤下了定论。
顾一凡心中一动，这个说法，倒是和史书中记载的一致了，于是问道：
“你没有答应么？”
“我是答应的。”陈硕真说道。
答应了？
顾一凡心头大震，史书居然就是这么写出来的，还真是就这样，至少表面是这样。
“但是王家不答应。”陈硕真又道。
顾一凡扶扶额头，说话能不能连贯一点，一口气说了会死吗？
“好吧，王家又为何不答应呢？”顾一凡彻底放弃了猜想，老老实实慢慢询问。
“家主说，王家世代耕读持家，怎么能做这般苟且的事情，如果这么做了，此后子孙谁还敢赈济？那可是要祸及子孙的。”
顾一凡点点头，这个王家主还真是清醒得很。
摆明了是挖坑，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了。
“所以王家决定写状子告状了。”
“我是想要顶下来的，那个贼道士说，绝不会对付王家，而且……而且只要今后听他的话行事，他送我一场大富贵。”
陈硕真低着头说道。
章叔胤立即接着说：“你听听，你听听，简直是没了王法，直接逼迫了。”
顾一凡没有说话，从李晃的话来说，章叔胤说的没错，确实很像是看中了陈硕真的意思。
但是顾一凡知道，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李晃所说的大富贵，并不是做他的小妾，而是更大的，泼天的富贵。
这是，掉脑袋的富贵!
李晃打算指使陈硕真造反！
为什么？
李晃是高阳公主的面首，高阳公主想谋反，为什么需要陈硕真谋反？
陈硕真谋反对高阳公主有什么好处？
顾一凡全神贯注，搜索大脑中的点滴记忆。
按照史书记载，陈硕真起兵，是一个孤立事件，似乎没有与朝堂有任何关联。
如果说考虑到记载不全，疑问主要是，陈硕真起义，睦州刺史是谁？
为何没有留下名字？
如果刺史逃了，被杀，那都必然会被记录下来。
但是完全没有记载。
还有，陈硕真起义，不过是睦州一个孤立的事件，为什么会军势盛大，势如破竹。
按照史书记载，崔义玄面对陈硕真的起义军，也居然畏惧几分。
崔义玄刚勇非常，战场老将，怎么可能在陈硕真面前处于劣势？
还有，史书说，崔义玄历经艰难，大败陈硕真，然后才有与房仁裕合围残余义军。
房仁裕为何姗姗来迟？
史书中还提到，禁绝外铺人进入睦州，即便是僧人道士，也是严加盘查，不让过。
这看起来是坚壁清野。
堂堂大唐，鼎盛时期，一州农民暴乱，直接正面灭了就是，还需要靠坚壁清野来拖延战局？
战局为什么如此不利？
睦州不过二十余万人，能作战的不会超过五万，有三万就已经了不得。
几万农民，只需要崔义玄几千府兵，不就可以战而胜之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硕真突然看到顾一凡面无表情，双目空空，有些忐忑地看向章叔胤。
章叔胤对她摇摇手，示意她莫打搅。
他已经习惯顾一凡旁若无人地陷入沉思。
没有章叔胤在旁，没准被野鸡啄死了也是说不定。
难怪受那么重的伤。
这可不算是个合格的游侠儿。
正在胡思乱想中，章叔胤看到顾一凡站起身，走到柴火堆边，伸手探入柴火中，抓起一根烧得里外发亮的木柴。
然后用木柴在地上写写划划，一股淡淡的木炭烟气随着晃动冉冉升起。
顾一凡另一只手在贴近地面轻轻扇动，顿时地面刮起狂风，但是仅限于离地半寸，把地面的杂草浮灰吹个干净。
章叔胤埋头看过去，地面画了几个圈圈，然后一个圈圈，对着另几个圈圈连着线，圈圈中有字，但是看起来缺胳膊少腿，都是半个字的模样。
顾一凡将这些圈圈彼此不断用线相连，又引申出新的圈圈，一会就写满地面。
直到最后一个圈圈，顾一凡划了一道线，指向陈硕真，然后再由陈硕真的位置，划一根线指向章叔胤。
章叔胤完全不明白这些是什么，只觉得很是玄妙，似乎有某种道理。
过了好半天，顾一凡起身，丢掉成了木炭的柴，叹了口气说道：
“难以置信！实证太少了，不能再妄加推测了，我们还是一点一点来吧。”
他抬起头问陈硕真：
“陈大娘子，你可知道，你若是认了私下开仓，是个什么后果？”
陈硕真迟疑一下说：“那个贼道士说会免了我的罪，打一顿就算了。”
顾一凡道：“你都叫他贼道士了，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陈硕真没说话，章叔胤说道：“那自然是假的，一旦你答应，罪名落地，还是由他为所欲为。”
顾一凡点头，至少这次章叔胤说的没错。
“所以，我们告官！”陈硕真握了握拳头。
顾一凡又问道：“若是去长安告官，来去数月，就不怕李晃对王家下手吗？”
两人被问的默不作声。
李晃固然心怀叵测，是以特意拖延，但是数月之久，只怕还是会定罪的。
陈硕真想了想说：“家主也是考虑过，他说与崔家交好，崔家主母也应承了，定会帮着周旋，断不会让李晃擅自行事。”
顾一凡冷冷说道：“可是婺州崔家？”
陈硕真答：“嗯，是的，半个月前，崔家主母说会请使君出面。”
使君，是对刺史的称呼。
这是邀请婺州刺史崔义玄出面周旋，这面子也是足够的。
“那就好了，我也找崔参军帮衬一二。”章叔胤喜道。
陈硕真却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妹夫一眼，说道：
“崔家主母已经答应，既是崔参军答应，本就是看在章郎君的情面上。”
章叔胤突然面色剧变。
陈硕真有些吃惊，问道：“怎么了？”
章叔胤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通红。
顾一凡替他问道：
“你主家找的崔家主母，可是屈突氏？”
章叔胤死死盯着陈硕真的嘴唇，仿佛那是阎罗殿的出口。
陈硕真越发奇怪，迟疑着回答说：
“正是屈突氏。”
咕咚一声，章叔胤仰天倒地，昏了过去。
顾一凡仰天长叹：
“时也，命也，当真好算计，原来……如此。阴差阳错，这岂是人力所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