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深受李世民的信任,官拜兵部尚书,蒋国公。
李世民平定王世充、窦建德,他论功为第一等。
而且他居然还是隋唐两朝高官,隋朝的卫大将军,唐朝的秦王兵马元帅长史。
即便在高宗年间,他已然身死,依旧被李治重赠司空。
虽然他的子嗣算不得权臣,但是他是李世民的嫡系,位列凌烟阁,直系子女自然是高人一等的。
说起来,他的庶女,给清河崔氏的崔玄籍做小妾,看起来是合乎情理,实则低嫁了。
而崔玄籍的正妻李氏,虽然是名门望族之后,但也比不得屈突家的当世富贵。
这样一来,崔玄籍压制不住屈突氏,也就是合情合理了。
尤其屈突氏是将门虎女,李氏是书香门第,真是霸蛮起来,崔玄籍压不住,李氏也斗不过。
章叔胤听顾一凡说的言之凿凿,一时也忘记了追究,他哪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而正是因为太过于详细,临时编排也是不可能。
当下自然是就信了。
章叔胤坐在地上,呆如木鸡,既没有哭,也没有喊,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顾一凡叹了口气。
他没有一点嘲笑时人的意思。
当代之人,要摆脱时代的局限,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痛苦过程。
在章叔胤这般书生眼中,崔玄籍是读书人的楷模,他的恩师,那自然是高风亮节。
如崔玄籍的儿子崔歆,为救父而逝,固然悲伤,却为之觉得骄傲。
多少读书人为了守节而死,史书中记载的不计其数,未曾记载的更是车载斗量。
而且,越是小官,这方面越发地固执。
名字就不方便说,有一个退休小官归了乡,遭遇异族入侵,郡守校尉跑光光。
这个老头子带着家族和乡亲抗敌,直到成年男子俱死,然后就举家老小,男女,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家中等死。
不走不逃,异族军马闯进来,还要怒骂然后再死,连自杀都不屑为之。
这就是读书人的气概。
这是大义,那么立长不立贤,嫡庶之别,你觉得不算么?
不,那也是同样的大义,并无区别。
一说立贤不立长,撞柱子的有的是。
家中嫡庶不分,因此被御史弹劾,被皇帝贬斥罢官的,也是多得很。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坚持,没有这种坚持,社会就会崩溃。
这种东西,就是信仰。
顾一凡不以为然,但他知道章叔胤可以视如生命。
他很担心章叔胤挺不住,别自杀了球。
事情就是这么古怪,这么自成逻辑。
因此,顾一凡盯着章叔胤,只要他有点异动,那立即点他一指头,施法将他晕厥了。
哦,现在没有元气了,就剩下钢筋铁骨,这就不好办,还得小心轻重。
顾一凡盯着章叔胤,抽空眼睛四处瞄着,看来看去,觉得瓦罐很不错。
咣叽砸下去,死不了人,应该是能昏一会。
他反正是个百无禁忌的,自然也想不到章叔胤真的会心疼。
章叔胤半天不动,显然是陷入了牛角尖,真是打死也不能接受啊。
恩师怎么会是个纲常不振的人呢?
他怎么能屈服权贵,还是个粗鄙的武将。
想起崔参军的敦敦教导,又想起他在家中任由小妾乱纲常人伦。
这简直是当面为人师表,背地里男盗女娼一般啊。
这不能接受!
章叔胤觉得心中的高耸标杆轰然倒地,心都碎了。
可怜自己,新婚燕尔,唯恐贪恋嬉戏,咬着牙上山独居……
唉,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能这样?
顾一凡正在琢磨,什么时候拿起瓦罐给他来一下,突然发现章叔胤有点不对头。
这书生怎么面色发白了,越来越白,而且眼睛开始上翻。
中邪了?
顾一凡立刻起来,四处望了望,虽然没了元气,但是感应力还在,真有妖邪,还是逃不过他的感知。
况且这小小山岭,就是他的道场,也没有察觉有什么接近。
他一拍脑门,哎哟了一声,只骂自己蠢笨。
这哪是中邪,分明是钻了牛角尖,以至于神经组织错乱,要窒息了。
他赶紧靠近章叔胤,狠狠抽了书生一个大耳瓜子,看了一眼,不够,反手又是一个大逼斗。
章叔胤连遭重击,眼神总算回来,不再翻白眼了,张大嘴巴,像一条上了岸的鱼。
顾一凡心中大有悔意。
还是低估了封建糟粕的威力啊,看把孩子打击得。
自己也是用力过猛了,就不该刻意地刺激他。
他赶紧用力拍章叔胤的前胸后背,接连几下,总算把他的魂叫了回来。
章叔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看来真的是差点憋死。
然后突然章叔胤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横飞,双手扒拉自己的头发,发丝合着泥土,在地上翻滚。
顾一凡反而舒了一口长气。
真是吓了一跳,既然哭出来,可就是好了。
这算是你小子跑开,让天雷劈我的回报吧。
顾一凡安慰自己。
他知道自己用力真的过猛,改变思想应该缓缓图之,这真的太伤人了。
他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私心作祟,还是担忧章叔胤惨死的未来。
毕竟,章叔胤越早造反,顾一凡反而可以更好地躲避,避免暴露在袁天罡的视野中。
但是想想,只剩下几天,就算是改造得再厉害,造反总不会马上发生。
书生一个人也是造反不了。
而且现在顶多是改变了书生的理想梦境,让他看到现实而已,还远远谈不上造反思想。
所以,这也不是为了顾一凡自己吧。
而且,他关于崔玄籍骗文章的推论,还是有漏洞的,更多是他的感觉。
崔玄籍督导章叔胤,他还相信,那个崔大郎督导章叔胤,就太不正常了,显然是有阴谋地。
只是其中有些细节还不太对。
这些事情,终究是小事,若是自己功力自成一道,倒不见得要推翻大唐,但是威逼当世,顺手给章叔胤一个前程,那还是件小事。
章叔胤哭了一会,哭累了,也不理睬顾一凡,径自躺在草庐的榻上,闷声不响,也不知道是睡了没睡。
顾一凡知道他倒不见得是烦了自己,而是实在不想再面对残酷的现实。
就让他去偷欢吧。
每个人都会有把头埋在被子里当回鸵鸟的时候。
顾一凡丢开这些,认真思索着他的道。
盐这个东西啊,五行算是水,属于阴性,而且性寒。
天道雷霆至阳,本就在极阴之时,威力越发强大,以盐做道场,对抗至阳,这不合五行阴阳之说。
就算顾一凡精通术法,未必能够扛得住至阴时刻的雷霆。
最好的结果,也是扛住了雷霆,却导致天雷扩散,震动四野。
以崔义玄那小子的个性,倒不见得会怎样,但是扬州都督府的长史房仁裕,绝对是个助纣为虐的家伙。
哼!
没准袁天罡那个混小子,当下就在扬州也说不定。
扬州都督都是大唐诸王遥领,真正做主的就是长史房仁裕,而且扬州主管沿海地区的军事,大军和军械云集。
一旦配合上袁天罡的符箓,再叠加天道,现在的顾一凡真心扛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都怪章叔胤这孩子,造反太迟。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诚不我欺。
顾一凡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卧在榻上的章叔胤。
章叔胤此刻眼神发直,冷冷地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恩师一时被欺压,也是会竭力运作,绝对不会屈服于权贵,被一个小妾左右的。”
顾一凡口中唾了一声,到现在还是不能醒悟,难道不知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的道理?
章叔胤没有注意顾一凡,还在自语:
“况且,我已经被呈报上去,婺州城怎么能一年报两个名额呢?”
他忽然坐了起来,看着空中,大声说:
“对啊!我的解状,已经呈交给吏部了,造了名册,就算是骗文章,明年春闺考试,婺州也只有我一人去长安。”
他顿时来了力气,人也恢复了,坐正身体,对着顾一凡说道:
“这不算是骗文章,顶多是拿我的文章,给他的孩儿学习,下一年再考。”
“这并非骗文章!崔参军既督导了我,又督导了自己的孩儿,确实高义无疑。”
他仰着下巴,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一凡,可惜鼻涕眼泪泥土糊了一年,一点逼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