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凡深知不能再继续谈这个问题了。
人的脆弱性，有时候自己也很难真的理解。
有人穷得三天吃不到饭，依旧顽强求生，有亿万富翁投资失败，变成百万富翁就跳楼。
有人天天怒骂贪官污吏，自己当个绰尔小官，就能贪十几个小目标。
有人因为父母给的钱少了，愤而杀母，有人因为父母不让用手机，愤而跳楼。
古人如此，后世也如此，何曾发生过改变？
什么事情都有个接受的过程。
顾一凡于是点头，引开话题：
“你说的对，你现在已经通晓分析和推断，将来或许可以进大理寺也说不定。”
章叔胤对他的话中深意毫无察觉，只是听他赞同崔参军必然是高义的，顿时欣喜起来。
他快步在小院中围着顾一凡打转，主要是这个院子就是很小，顾一凡坐着，他也只能绕着他走。
边走边口中叨叨，模糊不清。
顾一凡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前半世，他接触的都是豪杰，章叔胤说到底不过是个大唐底层，他有些拿不准书生的韧性。
好还在章叔胤很快想起了功课，立即便坐下来，准备提笔，这才发现自己一身污秽。
当下，他便颠颠地跑去山涧清洗。
果真是个痴人，性子直而不能弯，顾一凡很满意，这孩子是块造反的材料。
两人不再说话，章叔胤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内容。
顾一凡在一边，徒手拨开樟树的树枝，从里面把树脂一点点刮下来，慢慢聚成一小堆。
然后将这些树脂握在手心，微一用力，就成了固化的长条。
这些树脂中还是有很多的杂质木屑，这就很难办。
樟树木本身，就和树枝混合，作为香料来说，樟木香就是由木质和树脂共同构成的。
所以纯粹分离树脂，反而没有什么意义。
想提高香料的品质，就只有找别的香料才行。
香气沟通神魂，这本就是古法，到如今反而走偏了。
自有文字记载之前，那些部落的巫术，大多采用焚烧获得烟气，用来沟通天地元气，上古先灵神魂，聚集民众信仰。
这就构成了三种修炼之法。
顾一凡在遍阅古籍，慢慢发现潜藏在书中的烟气奥妙。
这就是巫术。
而巫术本体的那些细节，已然失传，似乎在后人的研究之下，变化和升级成了以上三种术法。
而基于这些术法，又衍生出了佛家、道家和人皇。
在这三家之外，也有大量驳杂的小流派，别的不提，后世明教，说是对火的信仰，不如说是对烟。
古籍中都毫不掩饰地提到人世间之外，另有世界。
有的说是虚界，就是神魂界，有的说是海外，比如著名的三座仙山--蓬莱、博山和瀛洲。
所谓三座仙山，顾一凡查阅典籍，发现只有说法，而无记载，更有五座仙山之说。
顾一凡怀疑博山这个说法，可能指的是众多仙山，也就是仙山的代称。
丹法需要丹炉，香法需要香炉。
而几乎所有上好的珍品香炉，都被称为博山炉。
如果现在能有一个，顾一凡用香箓之法，自信可以提升樟木香的品质。
这或许是一个办法，找到一个博山炉，再加上章叔胤的加持，不就可以安然度过每月的至阴大劫吗？
顾一凡有些兴奋起来。
随即他又伤脑筋了。
按照他的推测，章叔胤的乡贡恐怕持续不了多久的，不然哪有造反之说。
更何况，现在没几日了，哪里去找博山炉？
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前半世与李二同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有时候，跪下臣服，还真是个划算的买卖。
该死的后世自由意志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顾一凡和章叔胤有什么区别呢？
不都是受到时代的局限，不能挣脱吗？
而且顾一凡更为甚之，都转世了，还依旧执着。
这反而比章叔胤还要不堪。
想到这里，顾一凡也混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来一巴掌。
跪下来吃肉它不香吗？
哪怕是到了今日，只要他顾一凡说一句膝盖甚痒，荣华富贵不就滚滚而来。
要什么香料不可得？
然后在暗地里求长生不行么？
曲线救国不丢人，识时务者皆俊杰。
顾一凡终于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强行打断了自己的念头。
没有天地元气，他的自制力也削弱了，会觉得饿，感受到软弱，需要人藉慰。
再这么下去，天雷劈不死他，他也会被自己迷乱的心智给摧毁了。
章叔胤被他打搅了，停笔看了他一眼，张嘴想问，又抿起嘴，鼓着腮帮子继续写字。
写了几个，终于还是憋不住问道：
“你怎么了，知道自己错了？”
顾一凡随口道：“错什么错？我只是想老婆了。”
章叔胤悬着笔，有些惊奇：
“你有老婆？没听你说过啊？”
“我当然……”顾一凡说不下去了。
他哪有什么老婆，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顾一凡是谁？那是要羽化登仙的人物，老婆什么的，比得上香料吗？
能吃啊还是能喝呢？
他有些气闷。
章叔胤咧嘴一笑。
两人相处这段时间，章叔胤受了很大的打击。
开始他以为顾一凡是个粗鄙的武夫，后来逐渐发现他见识广博，自愧弗如。
力抗天雷，出手就是道门正法，唐朝正道，当朝世家，如数家珍，张口也能诗文铺地，更别说见识不凡。
这等人物，让章叔胤这个婺州天才汗颜。
即便是婺州出去的骆宾王，在顾一凡面前只怕也是只能胜一份文采。
但是没老婆！
嘿嘿！
章叔胤心情好多了，这才是天道正理，真是天道酬平啊。
他笑嘻嘻地放下笔，嘚瑟地走过顾一凡身边。
顾一凡耸耸肩。
山下来人了，好几个人肩挑手扛，陆家来送米粮的。
章叔胤当然不会为米粮笑嘻嘻，他笑脸相迎的是他的小娘子陈氏。
顾一凡有些好笑。
这个书生，也是秀逗了。
他中了乡贡，陆家给他找了一房小妾陈氏。
不是正妻，是小妾。
因为章叔胤可是大有前途的，将来一旦中第，自然要娶名门之后，大家闺秀。
所以先纳妾，后娶妻，这就是潜力股的正确姿势。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古人如此，后世其实也是这样。
而章叔胤也就二十岁，正是柴火旺盛，小娘子陈氏又生得……怎么形容呢？
那就是好生养。
这就没得说的了，火一烧起来，累日都是眼眶发黑。
不过章叔胤有天才之称，也是有大毅力的，崔恽斥责了他几句，他便心一横，搬到山上来了。
所以说，改是改不了的，躲还是可以躲一躲。
“是个做大事的人！”陈氏的姐姐这么对顾一凡说道。
现在，顾一凡和陈氏的姐姐，一起坐在山涧边的山石之后，说着话。
这里风景独好，只是看不到草庐！
陈氏的姐姐，也生的好看，一双大眼扑棱扑棱地，身材比陈氏还要大了一码。
只是一双眉毛并不是弯弯的，而是剑眉。
这双剑眉，顾一凡似曾相识，当年的那个女孩，叫做李秀宁。
顾一凡说她有巾帼之姿，但是有句话没有说。
那就是命运多厄，红颜天妒。
如今，这样的女子，又出现了一个。
顾一凡面色温和，在秋天的凉风中，给这女子带来些许温润的春意。
她额头的阴郁也随之缓解了许多。
这个满怀心事的女子，名叫陈硕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