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胤手舞足蹈，差点把鸡汤打泼了，赶忙递给顾一凡。
顾一凡拿着鸡汤，反复调息，只觉得中气确实沉稳，还真是没有想吐的感觉。
“快，快喝了，快啊！”章叔胤唯恐时间一过，再出奇异，不断催促。
顾一凡看看鸡汤面上已经有些鸡油，反而不急，将瓦罐放在火上：
“不急，但凡有为法，必可复现。”
章叔胤见他说的慎重，气度井然，就有些惭愧：
“为兄孟浪了。”
顾一凡摆手：“章郎君诚心待我，我必有后报，此刻稍安勿躁，容我思量一二。”
章叔胤只觉得顾一凡突然变得有些不同，举手投足有大将之风，一时有些惶然。
他想说不求后报，但终究没开口，只好坐在一边。
顾一凡添加柴火，皱着眉头思索，一会看看鸡汤，一会又看看精盐，一会又摸摸身上的麻衣，显然是遇到莫大难题。
章叔胤听他细声自语：“天道排斥，万物不染，器不为之用，食不入其腹，该当是无解，何以会如此？”
他寻思，书生存意利万民，自然应该是相合天道的，那为何在他身边雷电霹雳却停止了呢？
莫非书生的道，其实与天道有所不同吗？
真的就是自成一道了？
顾一凡起身，拿起地上两根树枝，相互敲击，发出声响，不时两根树枝尽皆断开。
顾一凡坐下思索半晌，一言不发，章叔胤知道必有原因，也是屏息而坐，不去打搅。
顾一凡拿起一抹精盐，放在唇边，用舌头舔舐，然后闭目良久，未见异状。
章叔胤忍不住想要提醒，这显然是可以吃盐而不吐啊。
还没等他开口，顾一凡再次站起身，重新拿起根树枝，用手抓精盐，在树枝上涂抹。
章叔胤龇牙看着，总算是没有斥责他暴殄天物。
待涂抹了一会，顾一凡又拿起一根树枝，以涂抹精盐的树枝敲打新的树枝。
新树枝应声而断，断口极为整齐，如刀削斧酌。
顾一凡和章叔胤都怔住了。
没等章叔胤想明白，顾一凡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随手将手中树枝抛出，快如闪电，入林无踪。
顾一凡一边大笑，一边喊到：
“李二啊李二，好一个不可使天下毁于迷乱，是以请君赴死。如今天下迷乱，我却是不死，其奈何？”
他突然明白了。
当初他得到葛洪的奇书，领悟熏香奇术，就曾经看到有道藏三千的说法。
所谓大道三千，天道哪会只有唯一？
隋朝有天道，唐朝有天道，无非是唐朝的天道压过了隋朝的天道。
书生心怀万民有恒心，坚定不移，也有自己的道，这道却不完全是唐朝的天道。
想来唐朝的天道，终究还是世家大族皇家贵胄的道，而非万民之道。
而他提炼精盐，自制麻衣，都非本世界所有，精盐所染之处，自然就是他自己的道。
果然是天道不孤，各行其道。
章叔胤只看到顾一凡跳来跳去，放浪形骸，犹如醉酒，口中呼喝不止，状若疯癫。
游侠儿突然如鸟投林，失去了踪影，只听得笑声在山岭中四处回响。
章叔胤不由得大惊，唯恐天雷再起，没想到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一凡不时又跑回来，口中大呼：
“没了，没了，终于得了解脱！反送我一身金刚不坏，就问李二你气不气？”
章叔胤愣愣看了会，才想到要去劝解，顾一凡已经安静下来。
“顾郎君，到底出了何事？如此……欣喜？”
顾一凡不答话，拧起柴火上的瓦罐，也不觉得烫手，更是仰头咕咕灌入口中，如饮美酒佳酿。
章叔胤不断摇手，唯恐他烫伤了，但见顾一凡喝完鸡汤，随手一丢，对着章叔胤张口吐吐舌头。
章叔胤一看，好端端的，居然没有被烫伤，不禁啧啧称奇，这才转头看地上摔破的瓦罐。
心想，瓦罐而已，换得顾郎君性命，也不算是兄弟阋墙瓦罐破吧。
顾一凡当真是游侠儿性子，嬉戏良久才静下来，拍着章叔胤的肩膀笑道：
“书生啊，书生，你可知道，今天你有了造化，救得两条人命。”
章叔胤听他说的有趣，问道：
“你的命看来是救到了，却不知道另一条性命是谁？”
顾一凡笑道：“那自然是你自己咯！”
章叔胤只当他兴奋难当，说起刚才救自己的事情，也不去多想。
他问道：“那月末当渡得过去了吧？”
顾一凡被他问住，想了会，直言道：
“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惜没有好香料。”
章叔胤听的不明白，想再问，顾一凡却顾左右而言他，章叔胤也只好识趣不再说了。
顾一凡虽然想通了道理，但是道理归道理，实践归实践。
当日，他以樟树燃香阻挡天雷，只抵御了片刻，若是沉香木，那可就厉害多了。
只是这一时间，到哪里寻找奇特的珍贵香料呢？
现在也只有把精盐之道用到极致，或许能扛得住。
当夜，顾一凡在草地上撒些精盐，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这还是他这几日第一次，平日里都是坐卧不得安。
章叔胤心细，半夜起来数次查看，看到顾一凡睡得安稳，翻身也不曾，而且没有一点吐鸡汤的痕迹，这才放心睡去。
这一觉，两人睡得安稳，章叔胤醒来时，顾一凡已然不见踪影。
章叔胤只当是游侠儿伤好离去，有些失落。
他闷闷地生火做饭，昨日碎了一个瓦罐，他便多了些小心，唯恐剩下的瓦罐破碎。
否则难免又要下山，耽误了功课。
说起来，陆家的黄管事也该上山了。
本来，多了游侠儿，章叔胤昨夜还在想，要叫黄管事多送些米粮，游侠儿既然吃得饭，饭量只怕是大过自己的。
陆家举荐章叔胤参加科举，想来也不至于吝啬这一点米粮的。
想得齐全了，起来一看，游侠儿居然走了。
章叔胤有些悻悻，也算是为陆家节约些米粮吧。
不算坏事吧。
正在闷闷不乐间，草庐附近传来树木划拉的响声，章叔胤凝神一听，响声由远及近，似有巨兽越林而来。
这些日子，听惯了游侠儿的山魈怪谈，初时尚不足惧，此刻身临其境，章叔胤不禁大骇。
依照顾一凡所说，即便是乡贡，山魈当面，也是镇不住，定要早早躲避才好。
这一刻，响声如此之大，来兽多半身形魁梧，必是山魈无疑。
章叔胤赶紧收拾书本，奈何书本也有不少，更有些老竹简。
当下书本极其难得，丢了一本都是丢了性命一般，寻常人哪里买得起。
即便是有陆家支撑，这些书本也是来得不易，其中老竹简更是珍品。
当初搬上山，也有数人合力。
除了书本之外，还有章叔胤这些日子写就的策论，都是紧要的东西。
如今章叔胤一个人哪里拿得周全。
当下，拿了这本，舍了那本，都是不合，章叔胤急的满头大汗，恨不能变身八臂罗汉才好。
正惶急之间，那声响已经到了近前，章叔胤心道我命休矣，无奈看去，入眼只见到树枝丛生，草木相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