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凡皱起眉头,有些不好办。
他自身被天道排斥,又锻造一身钢筋铁骨,水火不侵。
所谓狂雷,对于顾一凡而言,不过是重锤击打,什么电不电的,对他反而没有威胁,根本不能相融。
但是章叔胤不同。
章叔胤有自身书生道,与大唐天道属于相近的道,最终会融入大唐天道。
所以天道狂雷,不会降落在他头顶,顾一凡也是借此躲避。
而地上停留的电,可就不是什么天道,可不知道避开章叔胤。
幸而残余电力不多,章叔胤只是一时心脏停跳,不是真的死了,只要恢复他的心跳就好。
换在之前,就凭借顾一凡残余的天地元气,他只需要手指一点,就可以以术法激发,不要说心跳重启恢复,就是断指再生,也未必是难事。
只是现在最后一丝元气已经散去,也就没个办法用术法。
章叔胤也是个趣人,突然抛开,导致狂雷削去顾一凡的修为,然后又心有不忍,跑来相救,又会因为顾一凡没了修为,最终身死。
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天专门欺负老实人。
顾一凡突然有些明悟,章叔胤这人只是心善,做事其实缺乏狠劲,更没有将错就错的无耻。
“难怪会兵败身死!”顾一凡笑了:
“看来,你还是会造反的吧,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曲折。”
顾一凡叹口气,换个人,章叔胤死就死了,既然是顾一凡在,虽然没有了天地元气,但还是有让他活命的法子。
这也许就是命里的定数啊。
他双手相交,不断按压着章叔胤的胸口,对他进行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的急救术。
其中细节太美,不便尽述。
好一会,章叔胤啊地一声,长吸一口气,张开双眼。
顾一凡赶紧闪开身子,隔着一个身位看着书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看了一会,章叔胤擦擦嘴角,说道:
“我怎么了?”
“你死了。”
“我……死了?”
“我救活了你。”
“……”
章叔胤好半天还是没搞明白,细问道:
“我刚才是一下没了知觉,真的死了吧?你是怎么救活我的?”
顾一凡也不看他,口中说道:“我本游侠儿,救一个濒死之人,算不得多么了不起的手段。”
“啊!死了都救活了,你果然是在世高人,绝对不是山魈了。”
“山魈?”顾一凡一愣:“什么山魈?哪里?你刚才看见山魈了?”
章叔胤有些羞愧,结结巴巴说了刚才的想法,听得顾一凡哈哈大笑。
他想过很多种情况,却没有想到被人当做魔物,这也太小看他了。
章叔胤见他不以为意,更加自责,正儿八经地躬身九十度说道:
“都是我的不是,差点害了郎君性命,我……”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章叔胤自持是读书人,但是此刻经历一场生死,也放下了颜面,诚心道歉。
顾一凡没有闪避他的大礼,口中说:
“你也不需要致歉,我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几日了,其实早晚都是一样,跟你没有关系的。”
顾一凡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什么。
章叔胤听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半天才问:
“顾郎君,你说的什么意思?你的伤势太重了吗?”
此刻顾一凡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浑身黑红交杂,惨不忍睹。
章叔胤只以为是自己害他伤重难治。
顾一凡看他歉意越发深重,就直言说道:
“真的跟你没关系,我不想臣服,这天雷就劈个不停,如今我元气尽散,再来一次,就是死期。”
章叔胤听了越发着急,连忙说道:
“我就陪着你,天雷不能下,你不就可以活下去,再寻城中高人医治,未必不能有条生路。”
顾一凡哈哈一笑,说道:
“你倒是有善心,我还是谢谢了。只是我这伤势,一般的医生治不了,能治得了的,只怕更想要我的命。”
“至于有你相伴,确实可以有些喘息之机,只是到了本月月残之时,就是大地至阴之刻,天道威力大增,到那个时候,你还是躲远些,不然一起给劈死了。”
章叔胤听了半懂不懂,心里暗算,才发现顾一凡出现,正是月圆之时,此刻离残月,已经没有十天之数了。
这些玄门奇事,章叔胤不很精通,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浑身伤痕的顾一凡,犹自泰然自若,仿佛一身破皮烂肉都是别人身上的,心下好生敬佩。
他呐呐说道:
“我该如何帮你才好?”
“无须作什么,陪着我聊聊天也是好的,生死不过寻常事。”
“呃,你,你这身麻衣当是个宝贝吧,经历雷击,依然完好。”
“那是,天天劈,就是劈不坏,这可是我亲手制作的麻布做的,嗯?”
顾一凡突然用手摸着麻衣,陷入深思,不管章叔胤怎么说话,都不理不睬。
章叔胤看他想问题出了神,也不再打搅他,心下依旧惭愧难当,想着怎么弥补。
只是他向来读圣贤书,那般奇异杂书看得少了,哪里会有什么主意呢?
没得办法,他拿起瓦罐,就这炭火煮起来,心下突然地想,幸好没有劈坏草庐,不然晚间可就没得地方睡觉了。
旋即觉得自己龌龊,别人都要死了,还在想这些。
只是他年少家里就贫穷,总是忍不住地舍不得。
当下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才停息了可惜的念头。
顾一凡想得出神,却始终觉得隔层纱,想不透彻,正没奈何,被章叔胤的巴掌声惊醒,问道:
“你打自己作甚?”
“呃,蚊子,有蚊飞来。”
顾一凡四顾,此时四周樟木香气不散,哪来的飞虫?
章叔胤赶紧拿起瓦罐,对顾一凡说:
“我给你留了罐鸡汤,你且喝了试试,没准荤腥能进的。”
顾一凡摇头:“没用的。”
章叔胤暗自咬咬牙,掏出怀中盐巴,这些粗盐颜色驳杂,他掰开一小块,想了想,又掰了一小块,准备都丢入罐中。
顾一凡见他抠抠索索,不禁好笑,又看他多拿了些盐,显然是待自己甚厚,不禁更觉得好笑,劈手将盐巴夺了过来。
他本想说用不着,但是拿着盐巴,突然想起一事:
“你我有缘,我也不知道能陪你到几时,有些话,希望你谨记在心。”
他想对章叔胤未来的遭遇,预警提醒,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他才会相信。
看到盐巴,灵机一动:
“我且教你一法,可保你后世无忧。”
当下,他把盐巴捣碎,溶于一个罐中,反复用纱衣过滤数次。
章叔胤见他古怪,有些心疼丝衣和盐巴,这可是他少有的几件用于应试穿的好衣服。
但心中还是可怜顾一凡命不久矣,只好任其施为。
而后,顾一凡把几块白色石灰石丢在柴火中煅烧,然后将烧好的放入水中搅拌成乳状,再次用纱衣过滤。
章叔胤心中呼痛,这下子纱衣彻底保不住了。
顾一凡将石灰乳与盐水混合,不断搅拌,最后捧在手中,眼见着罐中温度降下来,水变得清澈。
最后将上层清水倒出,再次煮起来,直到水煮干,方才得到精盐。
这一番操作,废了个把时辰,顾一凡很是得意地将细碎盐末撒入鸡汤,递给章叔胤。
章叔胤看也看累了,况且已经吃饱,他看看已经破败的丝衣,忍着心疼又把鸡汤递给顾一凡:
“本就是留给你的,你且试一试,只是汤汁,没准你吃的下。”
顾一凡心知书生的仁义,不忍拒绝,略微尝了一口,感觉味道差了点,又加了盐末,又尝了一口,才觉得满意。
“我这手段,虽然简单,一般人却是不识得,你学了去,万一日后没得营生,也可以有个依托。”
顾一凡想着将来他兵败,也得有个手艺活命才好。
章叔胤愣愣地点头,接过鸡汤,悲切良久。
如此良人,年方十八,生死在即,犹自嘱咐连连,章叔胤恨不能以身代之。
顾一凡知道他的心意,沉默不语。
两人相对良久,鸡汤也凉了。
顾一凡正想说些他将来造反的事情,想着怎么改变他的惨死命运,章叔胤突然抬头说道:
“你,你,你没有吐!”
他跳了起来,抱着鸡汤,一只脚不断跳动着,毫无斯文可言,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没有吐哇!你是缺盐,是缺了盐,你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