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倾泻而下，章叔胤身体僵直，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
如此恐怖的景象，惊天动地的，想来婺州城里也是看的到。
章叔胤转头向山下看去，山脚下有些许行人车马，正在缓缓前行，看起来像是些蚂蚁。
并无慌乱的迹象。
难道是看不到吗？
章叔胤有些惊讶，再回头看顾一凡的时候，顾一凡已经在挥舞双臂了。
只看到顾一凡双手挥动，身边树枝浮空，环绕在周身，纷纷被雷电劈打，冒出火来。
顾一凡双手一翻，这些着火的树枝飞起来，在他头顶聚集，远远看去，犹如华盖。
章叔胤站在高处，看得分明，这些着火的树枝并非均匀排列，而是很有些规律。
随着火把一样的树枝整齐排列，从上面看过去，居然像是一个文字。
似乎是佛门的万字。
还没等章叔胤看得分明，树枝结成的文字，便被雷霆击散。
顾一凡双手不停，树枝排列出不同的字符，大约有福、缘、贵等等，不断变化。
但是无一例外，都在雷霆之下，一碰即散。
章叔胤是个读书人，也曾听说香印的说法，但是看到顾一凡这般操作，在空中用树枝写字，也觉得稀奇。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疑虑了，山魈也是读书人出身吗？
每次自行被击散，雷霆就鱼贯而入，击打在顾一凡身躯上，顾一凡身体抖动不止，细看去，是在不停咳血。
定然是痛苦非常的。
章叔胤心想，禁不住佩服顾一凡的坚韧。
可惜怎么是山魈呢？
顾一凡见各种字型都不行，张开双手，点燃的树枝散开，形成一个长方形排列，随着他双手手指拨动，重新组合成很多字。
章叔胤看着，隐约看到几个字。
临兵斗者皆……阵列……
章叔胤口中惊呼：“这是！这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哎呀，怕是搞错了啊！”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乃是出自东晋道家仙人葛洪的仙书《抱朴子》，这是正儿八经的道门正法。
茅山道人曾经说过的话，犹在章叔胤的耳边：
“我道门正法，无邪不侵，非纯良之辈不可以施为！”
既然能够施展道门正法，那么顾一凡是否纯良不一定，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山魈魔物。
章叔胤正在慌乱，顾一凡的九字真言排列成行，爆发出明黄光泽，天雷劈下，居然避开真言树枝，向四周散去。
树枝燃烧得越发旺盛，香气飘散，章叔胤闻道了樟树的香气。
这时候，他终于醒觉，顾一凡是在用香箓之法。
焚香祭祀，沟通天地鬼神，古而有之，而能够以香箓行法，就是大唐的专属。
据说是唐高祖之女平阳昭公主所创。
茅山道人曾说，道门符箓专长，而香箓仙法，是大唐天道正法，即便是佛道中人，也是难窥精髓的。
听说香箓之法不仅仙术复杂难学，香料的选择更是非常讲究，即便学得仙法，没有齐全的珍稀香料，也是无济于事。
而眼前的这个游侠儿，居然用日常的樟树引燃为香，布道门正法，还抗住了天雷。
且不谈威力大小，这种做法，一般的佛道高人，估计也做不到。
章叔胤心道，恐怕自己错看好人了。
毕竟这些玄秘法门，章叔胤半懂不懂的，所以还在犹豫思量着。
此时，顾一凡不无委屈地哈哈大笑：“不过如此！若我有心图霸，哪有你李家逞威的机会？”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身躯颤抖，口中喷出血来，竟然不能停止。
终究还是元气不足。
九字真言顿时溃散，散落在他身边，香气凝聚，将顾一凡包了起来。
天雷不绝，倾泻到香气中，香气立即溃散，不堪一击。
雷电劈打到顾一凡身躯上，金石之声爆响连连，不一会就冒气烟尘。
这次不是香气，而是顾一凡被烤焦了。
章叔胤看到顾一凡身体表面绽开，皮肉由红色变成焦黑，凄惨无比。
顾一凡一声不吭，咬着牙齿，不再指天骂地，反而是盘坐在地上，犹如之前在章叔胤面前入定那般。
章叔胤立即体会到顾一凡的心意。
他放弃了。
半空中不断拍下的狂雷，本来是如丝如线，击散香气之后，狂雷的边界不断扩大，由顾一凡的身体逐渐向外扩散，眼看就要波及到章叔胤的草庐。
这些狂雷打落在地面，又从地面弹起，交叉重叠，从各个角度轰向顾一凡的身躯，将顾一凡包裹起来，犹如蚕茧。
顾一凡浑身血肉横飞，还未落地，就被击散气化。
看起来不像是天道诛魔，倒像是阎罗场的酷刑。
章叔胤心中慌乱起来，手脚并用，从岩石灌木中爬起，向下冲去。
一路打着滚，滚到山涧中才站起身，带着一身水，冲向雷电牢笼。
顾一凡本就放弃了，他真心太累了。
纵然避得一时，覆灭的结局已经不可逆转。
遇到章叔胤，本来以为是个命运的转机，没想到竟是个笑话。
本以为扼制住了命运的咽喉，却发现是抓住了水中的稻草，这种落差终于压垮了顾一凡。
他知道章叔胤对他有怀疑，但是并不怪他。
二十五年天天如此，这几天在章叔胤身边，才有片刻安宁。
知足了。
这世界，他来过，风光过，这大唐盛世，有他的一份热血，他知足了。
人生际遇，高低起伏，岂能尽如人意？
妄图效仿葛洪修身成道，想来是过于贪婪了吧。
袁天罡修为不俗，心思缜密，心怀叵测，毕竟是后辈，就交给后人去应对吧。
如今就死，总好过落在袁天罡手里，徒遭羞辱。
他这么想着，散去仅有的最后一丝天地元气，再也无法以香箓之法行道门秘术，只剩下钢筋铁骨承受狂雷。
他放松四肢，让狂雷直入体内，只要不久，狂雷入五脏，他便就此安息了。
顾一凡面色平淡，于狂雷电火中轻声叹息：
“我本凡骨，也曾闪烁，如露水生于草尖，随朝阳而逝去。前世今生，宛如梦中之梦。”
他说完，心中纠结尽数丢弃，微合双目，承受最后的苦痛，体会最后片刻活着的感受。
随着他的话音，狂雷电火居然逐渐稀疏起来。
雷声依旧不绝，电火则是变得迟疑，逐渐雷声也渐渐不再密集了。
再过了一会，电火雷声骤停，天道狂雷来得猛烈，居然虎头蛇尾地，好生地把他锻打一番，然后就偃旗息鼓了。
难道不是来灭杀他，而是来磨炼的？
顾一凡有些困惑，早知道如此，那还跑什么跑？
他睁开双眼，仰天查看，天上晴空万里，哪还有阴云雷电的影子。
就这？
顾一凡百思不得其解，低头寻思，才发现一人卧在他的脚边，浑身湿漉漉地，一动不动。
正是书生章叔胤。
这书生居然跑回来了。
顾一凡勉力推了一下书生，书生翻了个身体，仰天躺着，还是不动。
伸手摸摸脉门，居然没了心跳。
顾一凡四顾一看顿时明白，这书生看到自己狂雷袭身，可能是不忍心，跑来试图搭救。
不知道怎么搞了一身水，虽然他到跟前，雷电停息，但是地面依旧有电力短暂停留未去，这一下就把湿漉漉的章叔胤给电着了。
电量不大，电压却高，顿时导致章叔胤心跳停止。
“这！”
顾一凡目瞪口呆：
“你这不是来送死吗？唉，真是个痴人啊，读书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