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韶并没有因为姚知的激动,而提高声量,只是平常地念了下去道:
“柳少年的修行命师姚知,黄金烛台两座,重一百两,镶白玉十八块,翡翠如意一对,降龙木手杖一根。”
姚知竟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声赞道:
“好!”
台下哄堂大笑,有人喊道:
“姚命师,恭喜发财啊!”
姚知欣然笑纳,还恬不知耻地道:
“同喜,同喜!
命师,是离域最光辉的‘有命花’!”
“不对吧。”
台下面有人讥笑他,道:
“命师,是离域最来钱的‘有命花’。”
昆韶也似被大家热烈的气氛感染,加入了挑逗姚知的行列,道:
“那你要知道了,少年送我的礼物,可不要哭鼻子哦。”
“你是他师父,给你多少,都是理所应当。
我不眼馋。”
姚知显示了他的理智、与知足,表情却又是一种心有不甘。
台下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昆韶继续念道:
“柳少年的拜师礼,送恩师昆韶夜青龙一尊,藏香阁一座,金银若干。”
这里的“金银若干”,指的是花崇一路的搜刮。
也许是在为花崇这位,大司命从品阶的尊位者隐讳,昆韶才故意不说出具体的数额。
想来是个,能让人惊掉下巴的数字。
就那,姚知还是只咂嘴,嘟囔着道:
“你拿出来给我们的这点,九牛一毛吧!”
他虽然是嘟囔,但音量足以让昆韶听到。
昆韶故意表现出,不愿意吃亏的样子道:
“何止,只是略有盈余。”
“切!
那夜青龙,已经价值连城……”
“那不对!
夜青龙、藏香阁本来就是我们师徒俩的……”
“合着你们师徒俩,就吃人家远道来的,自己一毛不拔。”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好像你们没吃到似的……”
他俩在这儿,老小孩似的斗嘴。
鸣剑台下,也已经笑闹成一团。
有人乐呵呵地喊道:
“姚命师,凭你那品阶,能分到比我们多这么多,你还有脸来叫屈?
你不想想,自从你来到埇郡,我们的馆主大人,哪次吃过独食。
有什么好事,没有给大家分享?
就单说那三座园子,我们哪个没拿过里面的好处?
你要是觉着少,那我们还觉着少呢。
要不,你的那份拿出来,给我们大伙分分。”
“是啊,是啊……”
台下很多人也跟着起哄。
姚知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这样,或真或假的撺掇。
他赶紧认怂,要是晚了,少不了要出点血,至少要请大家伙搓一顿。
只见他嘟囔着“我说不过你们”,就转身坐下,低头闭眼,仿佛又睡了过去。
睡觉,真是个功夫啊。
笑闹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连谌瘟黥眉心淌出来的血,都跟着热烈的气氛喜庆起来。
昆韶也要继续拜师仪式。
他继续念道:
“昆韶回礼,送给柳少年埇原乐游客栈一座。”
他话音一落,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回礼”。
这是个有含义的回礼。
这是个描画了风的轨迹与方向的“回礼”。
昆韶把礼单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
“以后啊,再也不能给大家弄来好处喽。
这乐游客栈给了柳少年。
蝶浪楼,卖给了那边的枣市。
听说,那枣市的东家,还要把蝶浪楼搬到枣树林边上。
藏香阁也卖了,卖给了鼎商行。”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伤感,道:
“一百多年了,我也不舍得。
但,古人说,人生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
我的‘地’太厚,容易招灾。
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吧,还不忘叮嘱大家道:
“去前院,都签字领了礼品,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都去吧。”
鸣剑台上下,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这也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一直以来的“墙头草”谌瘟黥,会一反常态,急着抱大腿,急着向“大腿”表忠心。
这还不足够,还要急着缴纳投名状。
莫非?
朝局有变啊!
上次“朝变”,还是在有狐王末期,“有命花”的十之八九,都在那漩涡中殒命。
有人还抱有幻想,不以为然,说道:
“都是偶然为之,不必介怀。”
旁边立刻就会有人反驳,道:
“能让手眼通天,素来以睿智著称的名师昆韶,变卖家产,仓惶龟缩,你觉着会是小事?”
昆韶的家族也是离域的名门望族。
昆韶本人,虽仅仅是司命从品阶,但他的影响力,却可直达朝堂。
与翁北,与莫岐,甚至与离王,都有着既说不清,也道不明,更看不到,却能时时刻刻感觉到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假如“朝变”再现,若昆韶保不住命,那今日在这名剑台的诸位,谁也别想活着。
有人说,这样的看法太悲观。
立刻也会有人反驳道:
“你若选择,投靠一方,另一方会杀你。
你若选择,不投靠任何一方,也会有人杀你。
为什么?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证不加入到对方。
投靠不投靠都是个死……”
“若想不死呢?”
“投靠一方,干掉对方!”
还有人不服气,不屑地道:
“别造谣,吓唬谁呢!
要我说啊,这都是杞人忧天。
这不明摆着吗?
柳少年跟花家有仇。
谌瘟黥又娶了花微媚。
他当然要出面干掉柳少年,和他背后的……”
这人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冷笑着打断,反唇相讥,道:
“就你,能在‘有命花’里活到现在,不能不说,是苍天眷顾。
离王大限已到,不知道啊?”
“大限已到?”
很多人都听得愣掉,不明所以,还不敢贸然相询。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怯生生地道: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大限已到’?”
这次彻底地冷场。
再也没有人说话,都耷拉着脑袋。
昆韶却又想起什么似的。
他看着昏睡的少年,声音低沉、迟缓,却又具有极强的穿透力,道:
“中秋试剑,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今年改改,改成重阳试剑。
中秋……
办埇原雅集吧。
嗯……
我是来不了这些个风雅的事务。
那就请……
枣市的东家,代我主持。
那个赵达一,在玉石古董行,有很深的造诣。
还请各位,多多美言。”
这是典型的,为柳少年量身打造的变动。
那昏躺在鸣剑台上的少年,几时能苏醒过来,现在没有人可以给个定论。
中秋试剑近在眼前,前面还要举办埇郡传统的埇原雅集。
昆韶呢,又想让少年提前进入试剑亭摸摸底。
这些事,本来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有了少年昏迷的这个变数,时间也就变得不好把控。
不好把控,就延长时间。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次的埇郡中秋试剑,注定是少年的舞台,一切的一切,都要围着少年安排。
有人甚至怀疑,少年要是长眠,昆韶都敢把这次试剑,无限期地延长。
只要昆韶还是埇郡命馆馆主,这些,都是他说了算。
凭他的名望,他不愿意,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反对他。
“有命花”们,各个忐忑,又各怀鬼胎地离开名剑台,来到前院。
陆陆续续,都签了字,抱着烛台,无精打采地离开命馆。
这也就代表,他们认可了,今日发生在鸣剑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