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韶又弯腰去扶曾丛,嘴里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道:
“快起来!
我不要你的青铜宝剑。
我现在就消去你的公差。
我现在就给你批‘过所’。
快起来,快起来!”
曾丛还是不愿起来,但他也被昆韶的许诺感动,道:
“不敢欺瞒大人。
这青铜宝剑,十有八九就是丢失已久的离王剑。
请大人务必收下。”
“什么?”
昆韶看了看少年,慌忙跑去关上了书房的门。
又惶恐地道:
“话可不能乱说……”
曾丛显然已经预料到,昆韶会有如此反应,便胸有成竹地道:
“大人博览群书,可找出有关离王剑的记载,两相对照。”
昆韶有点手抖,但还是接过离王剑,“仓啷”抽出半截,整个屋子顿时寒意森然。
他被这青铜宝剑的锋利震慑住,即使这不是离王剑,也应是把赫赫有名的绝世好剑。
但,若真是离王剑,这事就大发了。
昆韶“嚓”地把剑插了回去,脸上已有无比的严肃与慎重,道:
“我现在就消去你的公差,给你出具‘过所’……
再加上个‘传承’吧,以备不时之需。
嗯……
那个青石作坊,还归你用,直到有新的差役接手……
一时半会儿,也没谁能接,你就安心用吧……
这剑的事,你不许再透露给其他任何人……”
“我发誓……”
昆韶摆摆手,示意曾丛不必,表示他相信曾丛。
过了片刻,他又问道:
“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谁知道这剑?”
曾丛好似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在那等着。
听到提问,脱口而出,道:
“枣市,赵达一。”
昆韶暗忖,也只有他,敢做出这样的结论。
也不再犹豫,转头看向少年,不容置疑地道:
“你去,安排人,把赵达一接到这儿来,现在。”
“是!
我亲自去!”
少年抱拳打躬,转身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干净利索,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他没有安排命馆的人,而是直接来到自己的小院。
耿四儿早已将用品置办齐备,正在帮着小叮当收拾、打扫。
少年直接叫走耿四儿,让他驾着那三匹马的马车,直奔枣树林。
来往奔驰,在埇原的夜。
在少年把赵达一带进昆韶的书房时,夜已深沉。
书房里的烛台上,九根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蜡炬,依旧照耀。
曾丛早已离开。
昆韶仍在书桌后面坐着,安静地读书。
仿佛这是个平静的夜,平静得与往常一样,寒蛩在鸣叫着对盛夏的怀念,昆韶在思考着对修行的改进……
只是,书桌上有柄青铜宝剑,横亘在这平静的夜。
这平静的夜,注定无法平静。
也许,平静的夜依然平静,无法平静的,是人的心。
是昆韶的心,是赵达一的心,是柳少年的心。
还有曾丛,躺在青石作坊,关闭了夜青龙的光芒,却睁着眼睛,想看透,这不再平静的夜……
他们曾家,世代扛着‘有命花’的差役,犹如枷锁之下,不得喘息。
可现在一旦打碎了枷锁,他却有些茫然。
是的,扔掉一具枷锁,难道就能顺畅地呼吸?
曾几何时,或者直到现在,他们家这世代的差役,仍然被许许多多“有命挣”羡慕。
羡慕又有什么用,他们又做不来。
能做得来的,却早已成为“有命花”。
这真是个不讲理的时代。
在这不平静夜里,不平静的曾丛,就想着以后要多收些学徒,让更多的“有命挣”,能扛起这份差役……
赵达一随着少年,进了昆韶的书房,还没来得及行参拜之礼,昆韶示意他和少年坐下。
婢女紧跟着就送来茶水,退出时,随手带上了门。
昆韶的直接,让人如沐春风,不再有一点生分,或者拘紧。
他起身,把离王剑送到赵达一手上,就像聊着毫无意义的家常,道:
“说说。
你怎么就认定,这是离王剑。”
赵达一起身接过离王剑,走到书桌前,把离王剑放到书桌上。
他就像一位先生,讲到自己最拿手的文章,挥洒自如、信心十足,闲庭信步般侃侃而谈,道:
“它的纹路,很特别,是绝无仅有的‘离地焰光纹’,从剑柄绵延不绝,直到剑鞘顶端。
与书上记载,不差分毫。
要知道,这种纹路繁奥复杂,没有详解图纸,极难仿制。
就是有了详解图纸,没有高超的手艺,也很难制作出来。
比如贵府的曾丛,声名赫赫。
但我认为,他都没有这个手艺。”
赵达一说得有鼻子有眼,昆韶跟少年都伸头仔细去看。
果然,那纹路,一眼一个样。
少年的心神更是大为震撼。
他敢肯定,这是极为高明的符阵。
赵达一却愈加得自信,未卜先知似的,道:
“是不是看得眼花缭乱?
这个看不行,要去摸。”
昆韶伸手抚在剑鞘上。
少年没有伸手。
不是他懂礼节,不与昆韶争抢,而是他看这纹路的复杂,却似极为简单。
这是种不好用语言表达的感觉。
复杂确实复杂,简单也确实简单。
越复杂,就越简单……
而剑鞘正中央,有一个“离”字。
昆韶的手也摸到了那个“离”,他猛然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赵达一,轻声猜度着问道:
“离?”
赵达一微微颔首。
有骄傲,有鼓励,还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
昆韶又匆匆把剑翻过来,还是去摸花纹,还是去摸剑鞘正中央的花纹。
剑鞘这面,是个把内外颠倒了的“离”字。
这“内外颠倒”的意思,就好比说,一只手套被翻了过来,“里子”在外,“面子”在内。
这个“离”字也是这样。
它本来的面目是“離”,以点横下面的“乂”的交叉点,为入口,翻了个“里子”在外,“面子”在内。
昆韶自然摸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纹路。
他看皱着眉头看向赵达一,又疑难的意思,也有请教的意思。
赵达一的神情被稍稍压抑,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懂那纹路。
昆韶把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着屋顶,就仿佛在看深邃的夜空。
其实深邃的是他的思绪,那思绪已经飘到,比深邃更深邃的地方。
赵达一却似没有时间陪他遐想的样子,直接把话题转到离王剑的锋刃上。
他走上前,把离王剑抽出半尺。
森然的寒意,刹那间,便弥漫整个书房。
那九根婴儿手臂一样粗细的蜡炬,也黯淡了许多。
仿佛寒意太盛,烛火也感到了严寒,不由地抱了抱胳膊,蜷缩了身躯。
“仓啷”的声音,也扯回了昆韶的神游天外。
他的目光也落在离王剑上。
赵达一轻轻一笑,卖弄似的,道:
“更神妙莫测的是这剑锋。
据书中记载,这剑锋是用万载玄冰冶炼而成。
记载里,说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
说用名剑‘斩仙’,削下一块万载玄冰。
再用名剑‘六丁’冶炼成液。
又以名剑‘九霄’来制作范模。
在范模中注入万载玄冰液之后,再把青铜剑脊插进范模中……”
“你这都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昆韶被他说得头大,觉着他已肆意狂奔到胡扯的边缘,纳闷地反问了一句。
赵达一更加得意,笑笑,道:
“有本书,叫《有狐遗事》……”
“哎呦……”
昆韶一拍脑门,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道:
“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