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阿尼竟然是个,跟少年差不多年龄的大男孩。
这着实让少年三人大吃一惊。
庶阿尼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只顾着说这茶水,道:
“水,是未见过太阳的、刺槐叶上的露水,茶是蜂浆腌渍的,刺槐嫩芽……”
少年三人,褪去头套、手套,各自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果然齿颊留香,甜美异常。
曾丛还趁着这机会,在少年耳边低声道:
“看来,天才不止你一个。”
少年“嗯”地点点头,道:
“我哪里算天才……”
“别谦虚!”
庶阿尼利落地接过话,羡慕地道:
“你柳少年若算不上天才,谁还能担起这‘天才’二字。
你还没离开埇原,我这边就有你要来鬼市的消息。
放眼离域,能让鬼市如此看重的人,不是天才,谁还敢称为‘天才’?
我想不知道你都难,不想认识你更难。
你的师父,昆韶,已经托离域命馆馆主翁北代为奏明离王,为你讨要‘离域第一高手’的名号,还放出话来,谁若不服,欢迎来战。
这还不算完。
昆韶在奏折里,还请求离王,在中秋试剑之后,让你任职埇郡命馆馆主,更是扬言,你会成为比他还优秀的名剑老师。
埇郡命馆馆主,那可是‘司命从’品阶的大官。
你一个初入‘有命花’的新人,起点就是‘司命从’。
你让我这样的,十几年,才混成‘大司命从’的‘有命花’,情何以堪!”
他在这里痛彻心扉地控诉,少年三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
庶阿尼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让人应接不暇。
此时,雁哈哈和曾丛的头套、手套也都扯了下来。
但还是曾丛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几岁成为的‘有命花’?”
庶阿尼那手比了比,大约有二尺高的样子,道:
“小。
那时候小。
被我师父从心州带到这荒山野岭,在禽州试剑亭的首肯之下,我就成了‘有命花’。”
“你师父呢?”
少年听见他说到他的师父,就想着自己应该去拜见,执晚辈之礼,便打听道。
“死了。”
庶阿尼似乎并不是太尊重他的师父,快言快语地道:
“三年前就死了。”
“这里就你……”
“是啊。
就我自己。
虽说这里叫煮酒营,我又是营总。
但这就我一人。
以前是我和我师俩人。
三年前,师父死了,就剩下我自己。”
雁哈哈觉着不对,看这少年的修为,他的师父也不应该是平庸之辈。
但凡修行,也不会轻易死去,这里说不定有什么秘辛。
也不管失礼不失礼,忍不住好奇,便问道:
“敢问令师,死于……”
“这是个尴尬的事。”
庶阿尼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道:
“我师父是愁死的。”
“愁死的?”
少年三人齐声反问。
经常说“愁死个人,愁死个人”,真没想到,今儿还真碰到一个。
“对啊。”
庶阿尼回答得很干脆,看来这事,不像有假。
他道:
“我们修习蛊毒之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叫‘炼蛊容易,下蛊难’。
我师父炼制出一种无形无影、无嗅无味的蛊,叫‘一口白烟’。
凡被种下此蛊的人,临死前,都会口吐白烟,师父就给起了个这样的名。
可是师父把蛊炼成后,却发现,这蛊易蔓延。
下蛊时,很容易连累身边的人。
比如说,我要是对少年下了这蛊。
这个刺槐林里,除了我,所有的生灵都会死掉。
包括这草木,包括我的鹰犬、蜂在内的所有蛊,也不能逃脱。”
“我的天呐,这么歹毒……”
雁哈哈吓坏了,连忙问道:
“有解药吗?”
庶阿尼摇了摇头。
雁哈哈脸色都变了,坐卧不安的样子。
庶阿尼则不去搭理他,继续道:
“我师父生性善良,就为这事,硬生生把自己愁死。”
少年则皱了眉头,有了想法,又不敢肯定,只能试探地问道:
“那若把这‘一口白烟’,像铠甲一样披在自己身上如何?”
他是从青铜九签的天牢符阵上,得来的灵感,说给庶阿尼听,但愿有个帮助。
他作进一步解释,道:
“谁攻击你,谁就被种蛊。
不攻击你的人,自然没事。”
庶阿尼想了好久。
就见有只黄蜂,撞在他的身上,又落在书案上。
那黄蜂真的吐了一口白烟,极细极细,就像一根飘起的白发。
然后,死去。
雁哈哈、曾丛连滚带爬逃离书案,躲在一棵刺槐树旁,满眼都是惊恐。
庶阿尼的脸上,却有了些许的悲伤神色,道:
“你若三年前来,我师父也不会愁死……
但,这么强大的蛊,难道只能被动。
真不甘心。”
少年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弛。
即使庶阿尼不问,这个问题,他也在考虑。
从天牢符阵,他又想到昨晚那本伪造的古书,便从符与蛊的相辅相成的角度考虑。
他想到了“从心而至”的“丁丁从心符”。
便对庶阿尼道:
“我有一道‘血沁符’,不知,你可愿尝试?”
在听明白何为“血沁符”,又何为“从心而至”之后,庶阿尼自书架上拿出一块白玉,交给少年道:
“放胆去做。”
说雁哈哈、庶阿尼痴迷一道,少年又何尝不是?
他对修行也自有一股钻劲。
当下,见庶阿尼爽快,自然也就不在含糊。
他接过白玉,在青铜白羽扇上,灌注幻魔白龙枪的力量,作为符摹。
又自白玉上,切下米粒大小的一块,作为符承。
精雕细琢之后,镶嵌在庶阿尼的少泽穴上。
依照少年的说法,此时只要庶阿尼心动,一口白烟蛊,就会随他心意,即至目标体内。
庶阿尼照做,目标是一只黄蜂。
然而,黄蜂飞跑了,庶阿尼的小指却炸碎半截。
少年的脸,顿时拉得好长,口口声声里,都挂着对不起。
还忙得撕下衣角,就要去给庶阿尼包扎。
庶阿尼却不以为意,笑道:
“不碍事,不碍事。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我是闻你大名,故意现身结交,但图修行上能更近一步。
既然如此,那所有的后果,岂不是都要有我自己承担。
你不必介怀。”
听他这样说,少年心里好受一些。
只是纳闷,这“血沁符”,用在周晓楠、赵达一身上,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这儿,反而不灵光。
难道是玉与血的契合方面,出了问题?
又想想自己关于“符”的一切,都是听风就是雨般的草率摸索,当真是危险至极。
这也给他提了个醒,既然没有师父的指点,自己以后,绝不能莽撞行事。
少年在这里心念百转,那边庶阿尼却自书架上取了两个葫芦,放在书案上。
他翘着鲜血淋漓的半截小指,自一个葫芦里,倒出一条蚕宝宝一样的虫子,自另一个葫芦里倒出数十只血红的土鳖虫。
那些土鳖虫仿佛很怕那条“蚕宝宝”,一个个,蜷缩着腿,动也不敢动。
那“蚕宝宝”缓慢的爬到土鳖虫身旁,一口一口地,把数十只土鳖虫,全部吃掉。
雁哈哈、曾丛也回到书案前,看这弱肉强食的一幕,兀自心惊,暗暗感慨着“蛊毒真可怕”。
看着那“蚕宝宝”,好像吃得很慢,可是,三下五除二,那些土鳖虫,就被它吞到了肚子里。
庶阿尼忙把断指,伸到吃得圆滚滚的“蚕宝宝”面前。
那“蚕宝宝”好似很害怕,想退缩。
但又好像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催促,上刑场一样,悲壮地爬到庶阿尼的小指的伤口上。
伤口上的血,能把“蚕宝宝”融化,就像寒冰遇到沸水。
待“蚕宝宝”被融化殆尽,庶阿尼的断指处,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又长出一截手指。
那样子,就像春笋在淋漓的春雨中,钻出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