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哈哈面对少年的质问,也有些不好意思,憋了憋,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他道:
“它的书名有个‘符’字嘛。”
少年真是找不清,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便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道:
“有个‘符’字你就买?
你这样做,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傻冒……”
那摊主听少年训斥雁哈哈,还阻止他买自己的旧书。
顿时不乐意了,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非常不友善地“嘿嘿”笑了笑,嗔道:
“怎么滴,诋毁是吧!”
曾丛毕竟是做过行商的人,知道少年这是犯了大忌。
他的反应也算机警,随手拿起一个扇坠,便招呼道:
“老板,这扇坠不错,我要了,多少钱?”
那摊主见曾丛懂事,也不愿跟少年过多纠缠。
纠缠的结果,还不是影响了自家的生意。
他当然也不会轻易饶恕少年,面对曾丛的询问,张口就要了个吓死人的价:
“一百两。”
少年气得“唰”地红了脸。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到这样的时候,反而越说不出话。
憋着……
憋得气鼓鼓得,被付了银票的雁哈哈和曾丛拉走。
两人拉着少年就要离开鬼市,回到黄冢寨的客栈。
少年偏挣扎着不愿走。
曾丛看出来少年生性腼腆木讷,不是个无事生非、好勇斗狠、得理不饶人的主。
不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不懂得息事宁人的主。
更不是个视钱财如生命,不懂得财去人安乐的主。
他阻止雁哈哈对少年的拉扯,把二人拽到无人处,轻声问少年道:
“还有什么未办妥的事?
你说。”
少年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衫,道:
“你们去买东西,挑贵的买。
不要付钱,在猪头商行挂账。
签名就签‘埇郡命馆柳少年’。”
“你这是……”
曾丛不解。
雁哈哈却连一句话的时间,都等不及,拉着曾丛,像个孩子一样跑开。
少年也不想到处去逛。
他自觉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话又耿直,不懂得风俗习惯、人情世故、行规世礼,不懂得拐弯抹角地屈就俯迎,别再惹出事端,反而误事。
就在这无人处,少年难得这闲暇时光,便借着月光看,仔细看那扇坠。
那扇坠用乳白色丝绳拴住,上有如意结,下游流苏穗,中间卧着一只羊脂白玉蝉。
少年不懂古董。
只看出这蝉玉质不错,刀工、图案一概不懂,更无法判定是哪朝哪代,又有着什么故事,或者寓意。
都说玩玉要玩新玉,老玉有鬼。
但少年不管这些,觉着还行,就顺手吊在青铜白羽扇的扇尾上。
他这里盘着扇坠,把柳银环这事前前后后,捋了又捋,还是摸不着头脑。
表面上看,一切事情都是芮州监所为,可少年总觉着哪里不对。
他年纪尚轻、涉世未深,根本说不上老谋深算、洞若观火,一切只是凭感觉。
这样想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雁哈哈跟曾丛乐呵呵地回来。
雁哈哈可能是顾忌着,少年对他买书的训斥,这次并没有买书,而是买了根手杖,翡翠一样的青竹。
曾丛买了把青铜剑,剑锋似用寒冰磨制出来一样,能被月光穿透,吹毛断发。
虽说锋利,也只是个礼器。
你再锋利,能比得上名剑呼啸,符道磅礴,蛊毒阴狠?
他们花出去的钱数,也令少年满意:
一千两。
不是白银,是黄金。
就这,相较而言,一百两白银买个扇坠的少年,才是个实实在在的冤大头。
雁哈哈、曾丛以为,明日该回去了。
哪知少年却让他俩去打听煮酒营的位置,说明日要去煮酒营。
他俩知道,少年还惦记着“五子衍宗”和九死还魂草的事。
曾丛干脆把管事的,叫到少年的房间,由少年亲自问他,关于煮酒营的事。
管事的成日里迎来送往,炼就一副好口才。
他说啊,煮酒营是神秘鬼市里的神秘存在。
是先有的煮酒营,后面才有的鬼市。
在鬼市那个“土山丘”,还是个村庄的时候,煮酒营就已经存在。
也怪不得把那个“土山丘”叫黄冢,原来底下竟真埋葬了一个村庄的人。
“那个村庄还有后人吗?”
少年似乎对这种灭族之事,难以容忍。
总想着,苍天悲悯,做事总会留一线。
管事的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来到鬼市只有十来年的时间。
对于百年前的事,他也只是在传说中了解,或许还有更多的以讹传讹,可信的内容本就是不多。
但听到少年追问,他也敞开了话匣子,云里雾里聊得欢实,让人听着就像在吹牛一般。
他道:
“听老辈人说,这黄冢山本叫出云山。
常言道,云从龙,风从虎。
就有人断言,出云山有龙。
而来出云山寻龙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但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那一日,出云山下的村子里,来了个十一二岁的童子。
他一副大祸即将降临的着急样子,挨家挨户奔走呼号。
让村民们弃家逃走,说出云山走龙,崩落的山石要将村庄掩埋。
可哪有人搭理他。
村民们都说,人老几十辈子,都住在这出云山下,人老几十辈子都说这出云山有龙,可谁真正见过龙。
童子无奈,黯然离去……”
雁哈哈似乎很入戏,对这种灭族之事,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地询问道:
“后来呢?”
“后来那个村子,就被埋在这黄冢之下,无一生还。
还说这黄冢不长草木,就是老天给的惩罚,惩罚这群不听好人言劝的村民。
这就叫“秃坟绝地不留后”。
“唉……”
当雁哈哈不“哈哈”大笑,转而叹息时,就知道,他真的在伤心。
虽说他厌恶雁过山庄村民们所做的事情。
但那都是他血脉相连的族人,都是与他朝夕相处孩子。
说不难过,说能放下,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是活该,那都是昧着良心在劝自己,那都是用是非理智,在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
雁哈哈实实在在的悲伤,在它灭族之后的,每时每刻。
“扯远了,说说煮酒营。”
少年不想任由这管事,海天胡地的乱吹,弄得雁哈哈心情低落,忙话头拽了回来。
煮酒营不酿酒,但它不仅仅煮酒,泡药酒,也出药材,据说,还出毒药。
还有种说法,煮酒营里都是一等一的神医,但只给试剑亭里的人看病。
“扯吧。”
曾丛第一个不信,不屑地道:
“试剑亭里是人是神,谁能说清。
我看是神的可能性更大。
就退一万步,假设是人,那人家还没有个郎中大夫,要来到这鬼市看病。
再说,去离王宫里好不好。
离王宫里的大夫,还不如你们这荒山野岭的大夫,医术精湛?”
管事的也不跟他争论,反而顺着他的话,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
“离王真来过这鬼市。”
“切!”
雁哈哈也听不下去了,嗤道:
“你的话,就没有一句靠谱的!”
管事的好像很委屈的样子,瘪着嘴巴,可怜兮兮地道:
“是你们让我说的,我说了,你们又骂我乱扯……”
曾丛赶紧拿了锭银子塞他手里。
他也立刻眉开眼笑,浑然没有了受到委屈的样子,道:
“那煮酒营也在黄冢山下,在鬼市东边,顺着黄冢山走,约有十里地。
那是一片,从山上蔓延下来的刺槐林,很大的刺槐林。”
他说完,就要离开,在前脚迈出门的刹那,又回头道:
“那里是禁地。
擅闯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