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霸?一跃而起,伸手薅下门上的石刀,冲着少年,劈头砍下。
人是有原始本能的。
比如,受委屈了,会想娘;感觉累了,会想床;被欺负了,会想忍,会想忍无可忍,毋须再忍。
而暴怒之下,急血攻心,却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就是原始本能。
向霸?现在就是被原始本能支配。
他恼怒到了极点,恼怒得失去了理智,忘记自己是名修行者,一个指头就能碾死少年。
他只受一个无可匹敌的念头支配:我劈了你个狗日的。
事起仓促,小荷抓住少年,掣身急退,慌乱之间,跌坐在地,却也堪堪避过向霸?的刀锋。
向霸?的第二刀,却如影随形,已然劈到。
小荷带着一个沉重的男人,腾挪跳跃,笨拙如狗熊,哪是急怒之下,豁出老命的向霸?的对手。
若不动用名剑的力量,眨眼之间,少年就会被开瓢;可是,若动用名剑的力量,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成为虚幻的泡影。
就在她,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之间,少年已梗着脖子,硬着头皮,伸头迎上。
少年心思很单纯:绝不能功亏一篑。
小荷闭上了眼。
她没想到这木讷腼腆的少年,也有狠辣决绝的一面。心中有颗种子,悄悄地破了皮,探出个叫“佩服”的芽芽。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少年的惨叫,和一片热血烫在脸上的感觉。
反而是一道愤怒又惊慌的声音,叱响在半空:
“总教头!
你敢谋害大将军!”
小荷识得,这是飞将军的声音。
她连忙睁开眼睛,看到一条几乎透明的,如水晶一样的,长着翅膀的小蛇,缠住了向霸?举刀的手腕,正奋力扇翅,向霸?高举着的石刀,再也落不下来。
而飞将军就站在向府门前的大路中央,摆起一副极度夸张的惊愕表情,仿佛下巴就要掉落下来一样。
向霸?怒火未消,一根筋地要劈死少年,谁来劝说都不顶用。
他不顾一切,豁出去了。
向霸?使劲挥动胳膊,意欲挣脱透明小蛇的捆缚,连挣几下,名剑的力量应激而来,自然灌入臂膀,震得水晶小蛇粉碎如冰屑,簌簌落下。
而他的石刀,迅猛如雷,饱含了即将报复的快意和磅礴的名剑之力。
这会要了少年的命。
小荷无暇多想,催动名剑暗七星,招来一道妖异的剑光,欲挡住向霸?的石刀上裹挟的名剑之力。
哪知飞将军行动更迅捷,身体如电,夹在了向霸?与少年之间。
小荷想收手,却已来不及。
飞将军虽然身上裹了一层水晶一样的透明铠甲,阻住了锋芒,但在两道名剑之力的重重夹击之下,还是口吐鲜血,喷洒在少年的衣服上,脸上。
他对着少年咧嘴一笑,满嘴的血污,从唇边、嘴角,滴滴沥沥,胡乱流落,形如恶鬼。
少年的心惊得“噼啪”乱跳,表情呆滞地勉强还了一笑。
飞将军好似了了心事的垂死老人,眼睛一闭,脑袋一耷拉,昏厥在少年怀里。
少年惊魂未定,就听有人高喊:
“保护总教头!”
又有人高喊:
“保护大将军!”
转脸看时,向府门前的大路上,已刀光血影,剑气纵横,打成一锅粥。
向霸?被飞将军的水晶铠甲,反震得手臂酸麻,连退两步,顿时冷静下来,这不对呀,是有人下套。
他看着门前各自拼命的将士,急得冷汗直流,暗叫不妙。
人族大军中,自己辛苦拉拢的那点势力,怎么都在这里……
疑问刚起,又恍然想到,今天是月聚之日。
只有悲从心起,哀叹不已:这下,怕是要被连根拔起。
他一念及此,石刀都来不及放下,便匆匆挥舞着双臂,大喊:误会!快停手!快停手!
一声沉闷地怒喝,仿似从地下传来:
“死性不改,还敢挥刀!”
两根土黄色的藤蔓自他脚边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身上盘旋攀爬,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捆成粽子一般。
而石刀也被绑在他手中,想丢,也丢不掉。
名剑麒麟藤现身,必是藤将军赶到现场。
天上又“咻咻”飞来青、白、红、黑四道剑光,并不落地,而是直接钻入激战正酣的战场之中,几个回旋,轻松解决战斗。而活下来的将士,脖子上都围着黑底白花的领巾。
这领巾的含义小荷不懂,少年更不懂,可向霸?在百年前,却是亲眼见过:那是星皇亲卫的标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师甫不在父山,他正坐在离向府不远的一处小院落的主房屋脊上。
这主房高耸,是一栋七层的小楼,师甫背靠着鸱吻,抽着烟袋,借着初升月光,读他那本破书,读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读得他可以对那绵延七八里的火拼,充耳不闻;读得他可以对欲靠近这小院落,扰他清净的风吹草动,一律斩杀,毫不留情。
小院的四个门前,都躺着几具尸体,头滚在一处,身体叠放一堆,血流在一洼,不耽误开门,不耽误进出。
“我是个讲究人。”师甫朗声道:
“我的剑也很快,不疼。”
他说得沾沾自喜,那墙角里躲藏的黑黢黢的身影,却瑟瑟发抖。
忽有一道比流星还快的飞剑传书电射而来,师甫似乎早有准备,白月光顶头迎上去,绞碎成末。
这圣女大陆现知的、能用飞剑传书的就那么三位,师甫自己,小楼里住着的这位,人族皇殿里的老皇。
毫无疑问,老皇要跟小楼里住着的这位,沟通情况。
师甫皱紧了眉头,也许真相,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
他轻叹一声,吐出浓浓的烟雾,迷惘了皎洁的月光。
在向府门前,战斗虽然结束了,但人族大军的将士们,一刻也没空闲,先解下脖子上围系的领巾,叠得板板正正,揣进怀里。
又点起火把,照得向府门前,亮如白昼。
再马不停蹄地开始清扫战场,很快,除去遍地的血迹,已基本恢复原样。
昏厥在少年怀里的飞将军,也喝下清水融化的丹药,悠悠醒来。受伤是真的,他仍然很虚弱,靠坐在门前的柱子边上,面色惨淡如薄金。
少年被将士们扶坐在石阶上,接受他们和圣女的共同参拜。
他们也不会想到,与自己的新任统帅,竟然是在此情此景下初次见面。
少年被折腾到这个份上,不管真假,他都要醒酒了。
他还是那个木讷腼腆的少年,低着头,涨红着脸,任凭圣女和将士们跪满七八里长得街筒子,而不知命令他们起身。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般,每个人都被定格在参拜的一刹那,如木雕泥塑,等待着,在时光里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