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汪家好婆听宝宝讲了,丢失的金戒指有线索了,拿走金戒指的人可以寻到了。汪家好婆一听,马上想到要宝宝快点去报警。
汪家好婆一想到金戒指的丢失,心就痛,一想到拿走自家金戒指的人,心里就恨,恨不得想让拿走金戒指的人吃两年官司,坐两年班房。
宝宝当然理解姆妈的心情,像性命宝贝一样的金戒指被人拿走了,肯定心痛,肯定恨得要命,无可厚非。假使要去报警,就觉得做得有点过头了。宝宝讲:金戒指尽管值铜钿,为一只金戒指去报警,有点欠思量,假使拿走金戒指的人是熟悉的隔壁邻居,假使真像听小护士讲的那样,人家屋里正好碰到有人生毛病住医院了,一时头里,顾了头,顾不了脚,耽搁了还回金戒指也是有的,一报警,板钉会搞只乌龙,到辰光,多少难为情。
汪家好婆想想也有道理。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着实,恐怕夜长梦多,万一辰光一长,又出点啥偏差,金戒指寻不回来,要命伐。只有拿到了金戒指,捏到了自家手里厢,心才会放回肚皮里。
宝宝告诉姆妈,小护士讲过了,在医院里碰到过拿金戒指的阿姨了,听说阿姨屋里真有人生了毛病,住在医院里。就是不晓得是啥病区,小护士已经讲好,明早一早陪宝宝到医院里的各个病房兜一圈,只要在医院里,总归能够寻得到,逃不脱的。
汪家好婆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心算定了。郁闷了好几天的汪家好婆,慢慢欣喜起来了,闲话多了,胃口也好了,先前,讲好要吃的糯米加梗米的泡饭,因为金戒指落脱了,没有吃成功。而且,以后一连好几天连吃饭也没有了咪道,喝茶也没有了心思,马马虎虎朝嘴巴里塞一点就算数,弄得宝宝担心煞,姆妈大病初愈,哪能来事?……为了姆妈的心情,为了寻回金戒指,宝宝真是动足了脑筋,花费了不少心思。
现在金戒指马上要寻回来了,汪家好婆心情好了,念头上来了,又要吃糯米加梗米的泡饭了,这趟还出了新花头,要吃“三阳南货店”的糟鲞鱼。糟鲞鱼过泡饭当然是一只鼎了,不过“三阳南货店”在南京路,从医院跑过去,路多少远呀。宝宝照样去跑了一趟,夜快到,一身汗水地赶回医院,汪家好婆的要求,一应俱全地统统办妥当,当中虽然乘错了一趟车子,下车一看,正好是黑人老婆住的宾馆,顺便就进了趟宾馆,安抚了一下黑人老婆。两人老长辰光不曾见面了,一见面,黑人老婆难免两眼泪汪汪,颇有微词……好在黑人老婆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女人,宝宝一个亲吻,一个拥抱,一番云雨过后,所有的相思便一一化解,两人还汰了把鸳鸯浴,汰好鸳鸯浴,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的辰光,已经神清气爽了。分手的辰光,两人虽然还是依依不舍,粘牢子难分难舍,不过,当宝宝走出宾馆的辰光,夫妻两人的心情已经蛮好。真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啊。
因为配胃口了,汪家好婆夜饭吃得不少。刚刚吃好夜饭,打了个饱嗝,又跟宝宝讲,明早早饭想吃大饼油条,还要买一碗豆腐花,还关照,要老板在豆腐花里厢要多放点虾皮,榨菜丝,上头要撒一把葱花……
宝宝一一定记牢了,心情也跟牢子姆妈的心情一道开心起来了。
黄伯伯的血液科病房就在汪家好婆病房隔壁一幢楼的顶层,窗门对窗门,隔开不远。李家婶婶当然还不晓得手术室的小护士已经认出了伊,也不晓得宝宝明早就要来寻伊要回金戒指了……
李家婶婶左思右想,心思已定,明早一早,随便哪能要去趟典当店,早点把金戒指兑换成钞票……
关于典当金戒指的事体,李家婶婶对黄伯伯只字不曾提起过。李家婶婶明白,一旦黄伯伯晓得了,肯定要烦煞了,肯定会节外生枝。
讲是这样讲,李家婶婶的心还是定不下来……
夜深人静的辰光,李家婶婶为了避开了黄伯伯的眼睛,等黄伯伯睏着了,从内衣袋袋里拿出用一只绢头包,打开来,是汪家好婆的金戒指,暗洞洞的病房里,金戒指在床头灯的照射下,愈加金光闪闪,捧在手里,让李家婶婶百感交集,李家婶婶对金戒指的感受非同往昔的眼仰,捧牢沉甸甸的金戒指,让李家婶婶等同捧牢了老公的性命,等同捧牢了李家重生的希望……不过同时,又让李家婶婶捧牢子金戒指的手,感到格外的沉重,金戒指毕竟是人家汪家好婆的宝贝。老早点,乡下头有句老话,拾到金银,放进自家袋袋里,等于偷盗……哪能办?哪能办?李家婶婶一遍又一遍问自家。李家婶婶内心深处还在作着最后一次的人性挣扎。就这样,李家婶婶反复地摆弄着金戒指,反复地挣扎着,直到伊有点困倦了……
李家婶婶终于还是想好了,心思已定,就是面临着要去坐班房,也要去一趟典当店……李家婶婶重新又用绢头包好金戒指,塞进了内衣的袋袋里。求生的欲望终究战胜了道德的底线。
想定当了,人才觉得疲惫了,摊开了病床旁边的一张折叠椅,用一件棉外套搭在肚皮上。准备睏觉。李家婶婶已经在躺椅上睏了将近半个月了,虽然睏不着实,常常睏得腰酸背痛,不过只要看到老公平平稳稳地还在自家身边,只要听到老公雷鸣一样的鼾声,心里就着实,就睏得着,吃力也不觉着了。当然,李家婶婶也时常会担心起屋里的六个小赤佬。不过想想,有黄伯伯的苏北阿姐来上海照顾了,心也应该可以放回到肚皮里了……就这样,李家婶婶七想八想着,迷迷糊糊地睏了过去……伊实在太吃力了。
第二天早上,汪家好婆的脚虽然不需要吊得老高了,还是不能下床。宝宝早早扶姆妈坐起来,帮姆妈洗漱完毕,撑开床上小桌的折叠脚,架到姆妈的门前头,把刚刚买来的大饼、油条,和一碗豆腐花放到小桌上。跟姆妈讲:“侬慢点吃,我帮侬去要回金戒指。”
汪家好婆看到小床桌上,放着的一碗雪白粉嫩的豆腐花,配上碧绿生青的葱花,开心了,舀了满满一调羹塞进了嘴巴里,一听宝宝要帮自家去讨回金戒指了,来不及咽下豆腐花,就忙不迭讲:“快点去,快点去。”
宝宝看看一切都安排定当,就想去医院抢救室寻寻小护士,请小护士抓紧辰光引领着,到各个病区去兜兜,尽快地寻到拿走金戒指的人,讨回金戒指。免得真像姆妈讲的夜长梦多。
宝宝正要起身朝病房门口走去,门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人还没有进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传进来了:“哎呀,老阿姐,哪能搞的,出了大事体也不讲一声,阿当妹妹是自家人伐!”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宝宝一听就晓得是阿姨来,顿时吓了一大跳,阿姨哪能会寻到医院里来了?再一看,跟牢阿姨进来还有一个不熟悉的人,身穿一件银灰色雪花呢大衣,高领头棒针绒线衫,一条藕色的长围巾挂在头颈上,垂到胸前,随着步伐,一飘一摆,甚是飘然,手里捧一束鲜花,鲜花衬着一张女人的面孔,在鲜花的印衬下,显得年轻漂亮……宝宝觉得有点面熟陌生,再一想,再一看,面熟陌生的面孔里看出了熟悉,不由凝起神来再看过去,更加吓一跳。眼门前的女人竟然是李莺莺。
宝宝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懊恼着,焦虑着……结果,宝宝叹了口气:哎!事体要穿帮了!原先,以为天衣无缝的说辞,成了一只并不高明的“吹牛皮”,终于要爆掉了。哪能办……
汪家好婆一看到亲妹妹来了,连豆腐花也忘记吃了,激动得手里还拿着调羹,双手朝后用劲一撑,要坐起来,差点把门前头小床桌也要掀翻了,宝宝伊阿姨眼明手快,冲到床前,一把揿牢小台子,讲:“不要急不要急!慢点慢点……喔唷,看起来阿姐身体恢复得蛮好嘛。”
汪家好婆连连讲:“蛮好蛮好。”
趁着汪家好婆讲闲话的间隙,李莺莺把一束鲜花递到汪家好婆门前头,讲:“阿姨好”
汪家好婆看到鲜花,又看到漂亮的小姑娘,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了,一把拉牢小姑娘的手放,讲:“阿是李莺莺,哟!漂亮格,漂亮格。”竟然把宝宝伊阿姨晾在了一边,捉牢子李莺莺的手放也不肯放,又讲:“哪能蛮快就回来了?好好好!”
宝宝听到姆妈的闲话心里一紧,还好,幸亏姆妈还没有讲“出差”两个字,离穿帮还有一步之遥,赶紧上前一步,端起一把椅子,放到李莺莺的身后,客气地讲:“坐下来讲,坐下来讲。”打断了姆妈的闲话。顺手还要接过李莺莺手里的鲜花:“我去插起来。”
李莺莺讲:“我来,我来。”起身,看到床边柜上,有一只牛奶空瓶,顺手插进了鲜花,转身去卫生间接水。
汪家好婆的眼睛像磁铁一样吸牢子李莺莺,面孔笑的像一朵老花了。
宝宝也看着李莺莺朝卫生间走去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一关逃过去了,眼睛还是愣愣地看着卫生间,心里想,接下来哪能办呢?李莺莺从卫生间接完水出来了,恰巧和宝宝对上了眼神,李莺莺送过来大大方方的莞尔一笑。宝宝赶紧也回了一个笑。对视之间,宝宝惊异地发觉,岁月地刻刀,居然在李莺莺的面孔上没有留下痕迹……李莺莺依然年轻漂亮。随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去。心里还在琢磨:阿姨哪能会寻到医院里来了?接下去的状况该哪能应付?
几个号头前头,宝宝伊阿姨跟汪家好婆讲起帮宝宝介绍女朋友的事体以后,就一直记挂在心里,并且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李莺莺也欣然同意了,宝宝伊阿姨蛮开心,心想十八只蹄胖吃定了……
想不到,一晃,好几个号头过去了,算算,宝宝也应该回国了,哪能会一直没有音信,连得李莺莺也来似真似假地问过几次。宝宝伊阿姨想不通了,难道宝宝看不上李莺莺?不会吧,人家李莺莺多少优秀,工作又没有闲话好讲了,人还长得漂亮,追求伊的人摸牢牢,还没有听到过有人会嫌鄙李莺莺的。要不是宝宝在国外有事体耽搁,回不来了?也不会,多少年来,宝宝的每年休假就是现在辰光,一有休假必定准时回来,宝宝伊阿姨老早摸透了宝宝的脾性,宝宝伊阿姨也晓得宝宝是个孝子,该回来的辰光板钉要回来的,不会让姆妈望穿眼的。假使真的回不来,阿姐也会告诉一声,不会让妹妹牵肠挂肚地等着,更加不舍得让人家小姑娘望穿眼睛。
这样一想,宝宝伊阿姨就觉得事体有点异常,等不下去了,乘礼拜天休息,带着一团疑问,想到汪家好婆屋里来问问清爽。
一进弄堂,左邻右舍都认得宝宝伊阿姨,还没有等伊走到汪家好婆的家门口,就被邻居围牢了,七嘴八舌地讲给宝宝伊阿姨听:“作孽哦,汪家好婆掼一跤,差点送命哦……”“还好,是对门的黄伯伯救了伊,现在汪家好婆还在医院里。“”幸亏有黄伯伯,汪家好婆一条命算拾回来了。”等等等等。
宝宝伊阿姨一听、急得双脚跳了。别转身要到医院里去看望姐姐。顺便还没有忘记告诉一声李莺莺关于汪家好婆受伤的事体。
李莺莺是个有心的姑娘,一晓得汪家好婆受伤了,也要跟宝宝伊阿姨一道到医院里来探望汪家好婆。
第二天一清早,宝宝伊阿姨就到医院里来了。李莺莺也一道来了。
宝宝看着阿姨、李莺莺就立了门前头,心里想,看来只好等牢之“牛皮”穿帮,等牢之摊牌了。即将面对一连串的尴尬就要到来的辰光,宝宝也实在没有办法去拆解,心想只好听天由命了……
就在宝宝准备把头颈骨伸到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辰光,宝宝猛地想起了寻金戒指的事体,对了,寻金戒指是姆妈的头等大事,只要一讲去寻金戒指,姆妈肯定会同意,只要姆妈一同意,别转屁股就走,只要一走开,天塌下来也不管了,看不见为净。这样一想,心里顿时一轻松。装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讲:“啊呀,阿姨一来,我开心得连寻金戒指的事体也忘记了。阿姨侬先坐一歇,先跟姆妈讲起来,我先走开一歇。”说着顺便朝李莺莺喵了一眼,看到李莺莺有点尴尬,宝宝也顾不得了,别转身就要离开。
宝宝伊阿姨也一阵尴尬起来,也朝李莺莺看过去,两人对视了一下,还是尴尬……
想不到宝宝的脚还没迈出一步,汪家好婆就哇啦一声叫牢宝宝:“瞎三话四点啥,今朝侬哪能好走开!”
宝宝心里暗暗一顿,不过,马上又想,手里反正有张王牌——寻金戒指,立马朝姆妈怼了过去,将了姆妈一军:“金戒指不寻啦!”
想不到,姆妈还一副不为所动的腔调:“不寻了。”
宝宝僵住了,直愣愣看牢姆妈。
姆妈晓得宝宝的小心思,一听宝宝的闲话,就看穿了宝宝又要耍花腔,出花头,搞推三推四的一套。汪家好婆的眼乌珠马上弹出来了,本来想朝宝宝讲点严厉点的闲话,转念又一想,在小姑娘面前,不好让宝宝落面子,毕竟宝宝今后还要在李莺莺面前做人的。于是,汪家好婆的面孔转向了李莺莺,满面孔堆起了笑容讲:“莺莺啊,阿姨别样事体不好做主,今朝侬跟宝宝第一次见面是最重要的事体,我老太婆的事体再大也都是小事体,都可以让路。”
宝宝一听,晓得姆妈的闲话是讲给自家听的,手里的“王牌”碰到“王炸”了,勿派用场了。刚刚抬起的腿只好又放回到了地上,收了回来。心想:这趟,真的只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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