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愕然。
停了半晌，无人说话。
萧行云脸上僵住了，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沈鸢见氛围似乎变得有些不对，赶忙解释：“不是因为奴婢贪财，完全是因为奴婢做了错事，被罚了月供......没有钱真的不行，奴婢这人也没什么高瞻远瞩，就想把眼前的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话出口之前，沈鸢其实想了许多。
一方面，她害怕自己惹怒萧行云，毕竟“钱权色”三者她多多少少是沾了点“钱”，但并不多，而且也不没有威胁到他的钱财，应当问题不大。
另一方面，她也很害怕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下谈钱伤了雅致......但，倘若段爷爷真的心有不悦，自己赶忙撒个娇就能哄好了。这件事她经验丰富，毕竟她曾经是小沈鸢的时候，干过不少回，轻车熟路。
段进取想都没想，笑嘻嘻道：“哈哈哈哈，行，古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才好啊！哈哈哈哈，倘若能自己学会赚钱，那就更加不错了。”
沈鸢明白了段进取话语中的提点，赶忙点点头：“段大人教训得是！”
段进取吩咐一旁的魏主管，慷慨道：“去账房拿几两金子，送过来给这丫头。”
魏主管应了声是后便立马去做了。
沈鸢喜出望外，两眼发光。
金子啊！一两金子已经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几两！
自己和阿荷那枯竭的小金库要爆炸了，还是那种明晃晃、黄灿灿的金炸药！
沈鸢此刻感觉自己飘到了天上，脚下似乎踩着云，耳边是呼呼而来的风声。
沈鸢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竟上前拉了拉段进取的手臂，一如从前般撒娇道：“段爷爷最好了！”
“哈哈哈，段爷爷可是.......”段进取正要接她的话时，忽而顿住了，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众人几乎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
“段爷爷？沈鸢怎么能这么称呼段大人呢？况且这撒娇......简直胆大妄为！（风铃os）”
“......原来她已经没脸没皮到了这个地步，真吓人啊！（叶谨os）”
段进取难以相信地盯着沈鸢，一个年逾古稀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悠悠的岁月长河之中，始终保持着那双锐利的双眸，可此时看她那眼神，却仿若穿越了亘古。
段进取在这一瞬间，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神奇的念头。
“该不会这个沈鸢就是沈家那小姑娘？错不了的，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称呼，同样的动作，与沈家那小姑娘简直如出一辙！年岁也相当，名字也相同......可这张脸分明长得完全不同，这怎么可能？（os）”
沈鸢扫过众人的脸，接下了所有愕然的心声。
她自知自己犯下了大错，立马跪地：“段大人恕罪！”
此时，再多的话语都是徒劳，再多的解释都是掩饰。更何况，她根本不知应当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行为，一个婢女拉着自家少爷的外公叫爷爷？这是什么情况？说她想做姨娘吧，这称呼又弄错了，说她套近乎吧，这是一步登天啊！
沈鸢的身子立在亭子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藏着无数心事，却是一言不发。
萧行云懵怔地看着她，第一次感到摸不着边。
方才那一瞬间，沈鸢以为一切都回到了过去，她以为她依旧是沈家的小千金，那些爱她的、疼她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可不过是像从前一般叫了一句“段爷爷”，众人的心声又将她打回原形，那一瞬她才恍然，她已经不再是沈鸢了。
前世她所拥有的一切，那些爱她的人，那些美好的回忆，都随着她的死亡一起消失了。
这一世，她只是个婢女，是一个与威武的辽渊沈家，与赫赫有名的枢密府段家都毫无瓜葛的人。她一直欺骗自己，她重生了，她回来了，可她终究欺瞒不下去。
她重生了......但她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魏主管回来了，见有人跪着，有人愣着，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他不敢吭声。
段进取从魏主管手上接过钱袋，蹲下身来，慈祥地看着沈鸢，安慰道：“没事，拿钱去买糖画吃。”
她眼眸微动。
糖画是小沈鸢在京都最爱吃的东西。
她神色复杂，道：“谢段大人。”
段进取看了一眼叶谨和风铃，道：“带这丫头去园子里转转吧。”
“是。”
风铃扶着沈鸢离开了，叶谨紧随其后。
萧行云正要跟上去，却被段进取拉住了。
“等等。”
萧行云回头看他，不明其意。
“这丫头，你要看好啊，她很重要，老夫看人从未错过，相信老夫！”段进取说得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可......她身份不明......”
“不管身份是什么，她都很重要。”段进取再次重复。
萧行云见段进取如此凝重，自知此人不容小觑，便朝他点头，“好，我记下了，外公放心。”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段进取那双眼睛透着莫名的肃穆，“往后，你别太为难她。”
萧行云难得茫然，答：“......好。”
段进取起身：“来，陪我走一走。”
萧行云点头，上前搀他，段进取轻轻地抽出了手，笑道：“还没老呢，能走。”
也不知是段进取有意为之还是年纪大了，不识得路，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一片菜园子。
段进取看着菜园子，道：“人老了，平日里闲得没事干，就喜欢种种地。”
“他们净爱说我，不服老，总要给自己找点活干，你可不知，沈家那个老家伙，比我还喜欢种菜，那家伙就是个大老粗！当兵的，能有什么文化，一块好土，全种上粮食，固定时节播种，固定时节收成，巴不得一年好几产，全拿去养他那些生兵蛋子，懂什么种菜的雅趣？”
萧行云顺着他的话，问：“种菜的雅趣，是什么？”
段进取双眼平视前方，“是下种子的时机。”
萧行云略有不解：“外公的意思是......”
他没看萧行云，看菜看得入迷，“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出手，效果卓群。”
萧行云愕然抬首。
段进取已经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天色晚了，秀娟，带上你那些小家伙回去吧。”
天霎时间黑沉，恍如入了深夜，风在府中横冲直撞，远处天边的黑云被掀开，辨不清是什么东西在裂口处裹成一团，好像马上要垂落在大地之上。
段进取抬头看了一眼，道：“看来，要变天了。”
萧行云颔首，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