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很小的时候就跟在萧行云身后了,与段大人较为熟悉,便首先打样,他的目光炙热而坦诚:“谢段大人恩典!晚、晚辈......想借您那本惊绝天下的《谏贤书》开开眼界,待我誊抄完毕,立马给您送回来......可、可以吗?”
语毕,叶谨心悬在嗓子眼。
沈鸢探头去瞧他。
“这般大胆的要求不知段大人会不会接纳?若是惹了他大怒,这可如何担待得起?自从跟着主子以来,我已经多次进出段府了,段大人的面我也见过不少次,虽段大人并非次次都如今日一般平易近人,但从未见他大怒过......应当也是好说话的吧?(os)”
虽是这般想着,叶谨心中还是有些慌乱,小心地瞧段大人的脸色。
沈鸢心中大惊,原来萧行云连一个车夫都要带着进出段府。
他又不是那种喜欢彰显自己的人,为何每次都浩浩荡荡带着一批人过来拜访?他就这么不愿单独来找段爷爷?
听了叶谨的话,段大人依旧笑得满面春风,似乎并未动怒,面上还带了些赏识,道:“小小年纪就开始刻苦钻研提拔人才之道,未来必是个好官啊!魏夷,你去我房中将那《谏贤书》拿来!”
魏主管弓着身子点点头,麻利地去了。
叶谨高兴得压不住心跳,沈鸢很怀疑,若不是场地限制,兴许他能原地翻个跟头。
按着顺序,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风铃身上。
风铃面上浮起了难言之色,她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奴婢的弟弟腿被打断了......城里的大夫说活不了,奴婢想救他......”
段进取微微怔了怔,想到萧行云方才对她的介绍。
“世道之乱,落到每一个百姓身上,都是一场改变命运的剧变。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风铃眼中一下子盈满了泪水。
段进取朝萧行云看了一眼,“这件事你全权处理,势必要将这丫头弟弟的腿治好。”
萧行云迟疑了一下,才道:“外公,他们是从北漠逃荒而来的......近几年北漠大乱,朝中极为敏感,恐怕此时我介入此事,只会将他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段进取略感惊讶:“自北漠而来?”
萧行云点头:“朝廷要驱赶京都周围的流民,他们在山中老庙中藏着,是最安全不过,我已将管理此处的人通通打点了一遍。”
原来,破庙之所以安全,并非阿瑶所以为的那些人害怕鬼神,而是萧行云一直默默帮助他们,关注着他们的情况。
没有将他们也一同接入府中,是心系他们的性命安全,没有做出愚蠢的善事。
沈鸢前世对萧行云可谓是一无所知,不过花朝节之上草率见了一面,单单知晓了一个名字。一朝重生,成了他身边的婢女,沈鸢似乎才更加了解了他一些。念及此,她看向萧行云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脑中对于萧行云的理解也增添了几分。
第一,只要不沾“钱权色”,他便不会狠下毒手。
第二,他冷漠的皮囊之下似乎有些善良,这点不确定,再看看。
风铃见段大人面色变了变,害怕他会怀疑自己的来历,当即跪地:“奴婢虽是自北漠而来,可与近年的战乱绝无半分瓜葛!”
此时,魏主管已经取了《谏贤书》回来了,段进取遣魏主管将风铃扶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丫头,你放心,老夫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兴亡更替,百姓无力掌控,更何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遥想殷周末年,颗粒无收,树皮被啃没了,人没了法子,只能互相啃食,百姓走投无路,反叛、暴乱。”
“内忧不算,还有外患。北方的蛮子乘机攻打交通要塞陇州,陇州防备羸弱,一座硕大、繁华的城池刹那间被攻陷,蛮兵入境,城无完人,村无完妇,百里外的十三座城池顿时失了屏障,加急折子发了几千封,朝中无人应答,蛮军一路横冲直撞,似无障碍,攻打至邺城。
“围城数月,我作为邺城太守,下令死守不放,带领弟兄拼死坚持数月,终于等来了朝中消息,竟是劝降......城中兄弟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唉,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这世道中的蝼蚁,命不由己!”
沈鸢和风铃愕然。
就连......堂堂枢密府的段大人,也曾觉得自己是蝼蚁吗?或者说,直到此刻,他仍然觉得在这世道之中渺小如蝼蚁。
因为他逐渐衰老,逐渐心有余却力不足?
沈鸢意识到,日见窘迫的大昭是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但这又是一个英雄老去的时代。
萧行云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我虽不能出面,但有一个人可以。”
段进取问:“何人?”
“周长贤。”
“大理寺?”段进取反问。
“是。”萧行云答。
段进取此时心中明了了萧行云的谋算,他朝风铃抬抬手,道:“丫头,这心愿我准了,你弟弟的腿废不了,人也会好好活。”
风铃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枢密府的凉亭中,得上一句段大人笃定的承诺,更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介逃荒的难民,因为遇到了三少爷,命运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没想到,有人能带着对她无比的信任,在她被困柴房,惊慌无助之时为她拨开重重迷雾,引着她从封闭的象牙塔中慢慢走出来。
她很不幸,却又很幸运。
风铃语言体系并不丰富,她只知道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她的心间点了一盏盏灯,让她整个胸膛都铮亮起来。
沈鸢极少看见风铃笑,但她每一次笑,笑意都像水漫金山般触及到了眼底。这一点也让沈鸢很羡慕,她好像失去了这样发自内心笑一次的能力。
段大人赏完了前面两人,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鸢身上:“小丫头,你呢,想要什么?”
众人看着她,很难想到她会有什么愿望,她似乎活得无欲无求。
在风铃眼中,她乐观开朗,活泼好动,点子多人也机灵,和她一起共事,总是十分心安。
在叶谨眼中,她行事乖张,毫无逻辑,总是让人为她捏着一把汗。
萧行云抱着手在一旁,半垂着眼看她,看戏一般。
沈鸢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期待地看她,她一时间压力更大,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
“奴婢可以......嗯,”她似乎很难为情,“要一点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