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月上西楼
靖水阁今晚也是十分的热闹。整座楼阁临水而建,秋可赏月,夏可观荷,是玉京城里最风雅的地方。
顾淙被一身鹅黄的清秀侍女引着上了二楼,进了最里间的雅间。推门进去,只见陆风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酒菜等他了。
今日顾淙下值回府后,下人递上了一张帖子,说是陆风晌午派人送来的。他与陆风素无交情,再说陆风是章府的门客,突然送来帖子让他吃惊。他展开帖子,上面说与荣王安危有关,希望今晚邀他来靖水楼一叙。他心下诧异,但还是按时来赴约。
陆风见他来了起身相迎:“瑞安伯,久仰大名,快请坐。“
顾淙迟疑了一下,面上挂着疏离的笑容:“陆先生,今晚邀我来,不知所谓何事?”
陆风没有答他,而是给他斟了一杯酒,先举杯敬他。
顾淙没有动,只是面色不变地看着他。
陆风见顾淙如此警惕,便放下了酒杯,此刻他不知顾淙是否真的有意愿合作,便捡了一件他也心知肚明的事情说起来:“顾大人,近些天我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关于京郊的一些女孩儿无故被拐去了荣王妃的庄子上,再被陆续送进荣王府。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淙听后脸上露出了轻蔑之色:“原是这件事啊,不劳陆先生操心,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起身就要走。他原以为陆风查出了什么新的东西,想不到竟是自己早已掌握的东西,于是立刻判断此次赴约没有价值,便毫不含糊地要离开。
“瑞安伯,若还加上三年前的河堤公款贪污又当如何?”
就在顾淙准备走出门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转身,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女人,她有着比大梁女子深的轮廓和更白皙的皮肤,一身玄色衣衫更显肃穆。
“是你?”
三年前,顾淙在荣王府的宴会上见过她。那时李晏安让她跳胡旋舞助兴,她坚决不肯。也是在那晚,李晏安被这个女子戳瞎了一只眼睛。他以为这女人活不了了,想不到三年后的今天,他会在再次见到她。
沈沛儿听说今天陆风要见顾淙时,给他去信说自己也要一起去。她知道顾淙藏得很深,这么多年他还能在李晏安的手底下安然无恙,靠的可不仅仅是表亲这样的关系。陆风与他素无交集,他未必肯信。若自己一同前去,至少顾淙能知道他们的诚意。
沈沛儿微微屈膝,向顾淙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了,瑞安伯。”
顾淙看着沈沛儿,又默默坐回了椅子上。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个女人本应在三年前就死了,可她居然死里逃生,还和陆风一同出现。陆风的背后是章家,那么这次来见自己,他们又谋划了什么?
“姑娘这次来,不会只带了少女失踪案的消息吧?”顾淙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沈沛儿坐到他面前,端起了刚才陆风那杯斟满酒的杯子:“当然不止,这次不仅能扳倒李晏安,还能让顾大人被太子重用。“
顾淙眼中精光一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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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江兴府清源县
这里的夜晚远没有玉京热闹,四下里只听得到夏末的蛐蛐声,月亮也无精打采地挂在树梢上。
黑暗中,几个黑衣人躲在草丛里,对着一处简陋的小院虎视眈眈。
而此刻住在那院子里的人们却对此毫不知情。月梅结束了一天的看诊,又看着孙大娘喝完药后,吹灭了油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潜伏在黑暗里的人们见屋里的灯光灭了,便准备开始今天的计划。
“看清楚了吗?那老太婆睡在东边的屋里,记住,待会儿生擒那老太婆。其余人格杀勿论!走!“
一行人像在黑暗的水里迅速穿梭的鱼群,迅捷而灵敏,他们从草丛中涌出,直奔东厢房,破门而入。
炕上躺着一个人,破门这么大的声音,这人竟然纹丝不动。黑暗里这群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人率先上前。
“!”
“啊——!!!”
利刃切过骨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惨叫。若是此刻他们点起灯火,就会发现那人的双手已经被砍断了。
一众黑衣人大吃一惊,忙往后退。只见炕上跳起一人,手持一柄短兵器,干脆利落得朝他们袭来。这人出手极快,如风驰电掣,几个黑衣人根本招架不得,片刻间他们全都倒在地上。
“哼!敢从你姚爷爷手下劫人!”
不知何时,月梅已从隔壁的屋子进来,点亮了一盏灯。
黑衣人们这才看清了袭击他们的人。这人一身白衣,手持一柄短剑,面容清俊瘦削,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盯着他们。这正是药王谷的少主,白衣圣手姚清。
“说,谁派你们来的?”姚清踩在其中一人的伤口上,顿时疼得那人哇哇乱叫。
见他不说,姚清有在他的伤口上左右碾了碾。
“我说、我说,是——”
“!”
“师兄小心!”
只见一道形如鬼魅的黑影从屋外窜进来,一掌拍向姚清的面门。姚清急往后退几步,趁着这个空隙,那黑影拔出腰间软剑往地上一划,瞬间刚才的黑衣人被他一剑封喉。
“你找死!”姚清见此情形,登时大怒,冲上前去要找他算账。
那黑影却并不恋战,灭了口之后便急退到院子里。姚清哪里甘心让他跑了,追到院子与他缠斗起来。
两人在院子里打得难舍难分,几百招下来谁也没讨到便宜。姚清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而那黑影的肩膀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暗中,那黑影的一双眼睛却闪着寒光,仿佛要撕碎眼前的人。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纠缠,脚尖轻点如烟一般迅速飘远,很快就隐入夜色中。
姚清还想再追,却被月梅叫住。
他回头一看月梅正在艰难地挪动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只得回去帮她。
黎明之前,两人终是把那群人的尸体全部埋到了村外的乱木丛里。月梅擦了把汗,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酥糖递给姚清。
这是月梅从玉京带来的,她这个师兄,是颇有些火爆的脾气在身上的,今晚跑了一个敌人,眼下想必是一头的火。不过也挺好哄,比如一点甜食。姚清嗜甜,现在清源县里没什么吃的,糖就更不要想了。几块酥糖现在对姚清来说堪比山珍海味了。
果然,几块酥糖下肚,姚清原本冷肃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还真给张鸣玉猜着了,那帮人要抓桂兰的家人威胁她。”姚清坐在石头上感叹道。
“也幸亏师兄提前把孙大娘送去药王谷了。这几天又扮作孙大娘,才能把那群人引出来。”
“可惜让人跑了。”想起那跑走的黑影,姚清气得一拳锤在树干上。
“能抓住他们固然好,可眼下咱们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呀?至于跑走的那人,师兄下次遇到再和他比试就好了。”
月梅的一席话,让姚清平静下来。他还不知道,那个黑影日后会与他恩恩怨怨纠缠很久,成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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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儿姑娘的这个主意可真是大胆。”
靖水阁里,顾淙听完沈沛儿的计划感叹道。
“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端看瑞安伯敢不敢入这个局了。”沈沛儿坦然地说道。
想起前几日李晏安把自己叫到府上,吩咐自己查一查三年前宏济河河堤的案子,顾淙好奇地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沛儿姑娘是如何说服永平郡主帮忙引诱李晏安,激得他去和太子殿下作对的?”
沈沛儿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顾淙,她只说自己目前在平南王府做侍女。对于这件事的解释,她也早有准备:“小女不才,帮郡主查明了当年贤妃娘娘遇害的真相,郡主高义,投桃报李罢了。”
见顾淙相信了自己的话,沈沛儿同样提出了疑问:“只是此计若要顺利,三年前的旧案,还有眼下江兴府赈灾粮款的贪墨案都需要找到证据。若是没有,一切都是空谈。”
“这个不劳沛儿姑娘费心,在下自有办法。”面对沈沛儿的试探,顾淙胸有成竹。他想到来日李晏安会被他最重要的人亲自揭发出来,心里就一阵痛快,斗志也瞬间高了几分。
沈沛儿见他这样,便也没有多问,能在李晏安身边蛰伏十多年,她相信他的能力。
当晚三人又谈了一些细节,李晏安便先离开了。
雅间里只剩沈沛儿和陆风两个人。
“总算是谈成了。”沈沛儿长舒了一口气。
陆风前几日对章松图夸赞沈沛儿的话还有些不服,今日见她竟真能成功说服顾淙,不禁好奇起来:“沛儿姑娘,你如何断定顾淙一定会合作?”
“其实我也有赌的成分。”沈沛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划过她的喉咙,火辣辣地刺激之后反而让她紧张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天知道她刚刚拉拢顾淙的时候心里的弦绷得有多紧,“顾淙出身将门,他小时候被李晏安打成了瘸子,从此与武将无缘了。
先生那日还说,他年少时还曾参加科考,中了举人。勋贵子弟中,能狠下心用功读书、参加科举的人本就少之又少。而且顾家是武将出身,文官那边可没什么门路,将来就算做了官这条道也不好走。但他依然选择了这条路。这就说明他是个有大志向的。
可陛下给他赐了爵位,还把他一直安置在工部员外郎的位子上,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提拔。你若是他,你会甘心吗?心怀大志的人不怕苦,只怕没有机会。现在这个计划若是成了,他就有了被重用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干呢?
当然,在今晚之前这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测,也只是我赌对了。”
“沛儿姑娘慧眼如炬,在下心服口服。”陆风是彻底服了。
“陆先生过奖了,后面才是一场场硬仗要打,但愿顾淙真的能顺利拿到证据。”
顾淙回到府里,写了一封信递给管家:“三百里加急,寄给我爹。另外和青芬说一声,沈家那边快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