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停云阁。
更深月色半,虫声透窗纱。
池阙着了中衣坐在榻边,她打量着屋中冷硬的陈设,畏怯的缩成一团。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她往床榻角落爬去,扯过衾被将自己蒙起来。
才沐浴过后的岑旌尘发尾还滴着水珠,他吐出一口浊气,问道:“阙儿,我有这么可怕吗?”
鼓成小山形状的衾被抖了两抖,他伸手轻轻扯了两下:“阙儿,大哥离府前,你是怎么答应他的?”
下午待到池阙情况好些,岑旌尘就预备着将她带回燕王府。
岑旌尘本想将池阙抱上马车,结果他都还没碰到池阙,就见她死命抓着方休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方休离开。
池阙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况且荣夜风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岑旌尘深知方休顶的了一时,顶不了一世。
他便叫方休对池阙说几句重话,什么“你若是不与旌尘去燕王府,大哥就再也不理你”之类的。
这话确实也奏效,就是池阙还怀着身孕,情绪不能太过起伏。
方休便转了话头,道:“阙儿,你好好听旌尘的话,大哥忙完手头的事就去燕王府看你。”
二人这才将池阙连哄带骗,外加些许斥责的带她回了燕王府。
临走前,秦川又给池阙抓了几副安胎药,对着岑旌尘道:“有事随时让何饮过来找我。”
小脑袋从衾被中探了出来。池阙抬头望着被烛火照的忽明忽暗,五官硬朗的面容,眼尾瞬间泛红。
这人怎么这么可怕!
他看起来好凶啊!
“不哭不哭!”
岑旌尘坐到榻边,手足无措的哄着:“是我不好,是我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方才我提大哥,是为了让你从衾被中出来……
天越来越热,你别将自己闷坏了……”
瞧池阙憋得小脸涨红,他一叠声的说道:“好好好!你想哭就哭!别憋着!我就你这么一个妻子,万不能叫你受了委屈!”
“大哥哥……”
池阙抹了把眼泪,问道:“你为什么总说我是你妻子……你好轻薄啊……”
“……阙儿,你我已经成亲了。我是你夫君,你肚子里现在怀着我的孩子。”
池阙歪头盯着他,又摸了下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怯生生道:“我只是晚上吃的有点多……明天我不吃那么多饭肚子就不会鼓了……”
她吸了几下鼻子,纠结道:“大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拿个帕子……”
岑旌尘起身去桌上取了白丝帕,再次坐到榻边,隔着帕子捏着她的鼻翼,哄道:“阙儿,你轻轻往外呼气。”
手背一热,帕子被人接了去。他瞧着池阙背过身,不好意思的擤着鼻子。
“阙儿,我是你夫君,你不用背着我。”
岑旌尘咬重“夫君”二字,刻意提醒着池阙,试图唤醒二人间的记忆。
瞧她不肯转过身,似是在有意回避自己。岑旌尘试探着贴向她,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
肩膀上的重量惊得池阙往后缩了下,后背直接覆在炙热且安心的胸膛上。她绷着身子侧过头,结巴道:“大……大哥哥……你靠我太近了……”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白嫩的玉颈上,她受不住这种痒意,抱着衾被转过身。
“大哥哥……”
“阙儿乖,叫我旌尘。”
她的称呼让岑旌尘全身不自在,他缓下声哄道:“或者叫我夫君。”说着将她手中湿了的帕子扔到地上。
见她警惕的防着自己,挫败感席顿时卷着岑旌尘的身心。
池阙瞧着他脸色变得不太好,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大哥”说的话,怯怯的问着:“旌尘……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岑旌尘歪了歪嘴角,轻柔的抵着她的肩头。他将自己深深埋在其中,在浓郁的梅花香中寻求着一丝慰藉。
后背传来柔顺的抚摸,他虚揽着池阙的腰肢,偏过头吻着她白皙的皮肤。
“阙儿,不用哄我。”
怀中传来意料之内的挣扎,他低声道:“只要你不惧怕我,我便知足了。”
身前传来女子胆怯的声音:“我……我不怕你……可是刚刚有虫子爬到我脖子上了……”
“……”
岑旌尘抬起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憋了半晌,他道:“阙儿,安寝吧。”
一听可以睡觉,池阙抱着衾被躺在榻上,语气轻快道:“旌尘,你也快去休息吧!”
“大哥叮嘱过我,要先将你哄睡下,我才能睡。”
岑旌尘说着半侧着身子躺在她旁边,一手撑着头,一手隔着薄衾抚摸着她微凸的小腹。
掌心传来微不可闻的颤动,漆黑如墨的眸子总算是变得似淡墨般清透些许。
片刻过后榻间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岑旌尘小心的躺在池阙身旁,把她往怀中紧了紧。
确定她不会醒来,岑旌尘才将憋在心底许久的哀叹声吐了出来。
宁王听闻自己的六弟妹变得有些疯癫,他下了朝就随着岑旌尘前来燕王府慰问。
二人踏进停云阁,就见池阙坐在桌前吃着枣泥糕。
“王爷,宁王殿下。”
九儿的声音让池阙向外望去,对上红色官服的岑旌尘,她手忙脚乱的把吃了半块儿的糕点藏在身后。
九儿见状识趣的退到院外,与何饮一同守着。
“五哥,让你见笑了。”
岑旌尘无奈的走到池阙面前,拉过她背在身后的手,蹲下身道:“阙儿,你想吃就吃,不用躲着我。”
岑旌尘清理着黏在她嘴角的残渣,好声好气的开口:“阙儿,今天五哥来看你了,我们去给他打个招呼。”
“无妨。”
宁王同情道:“六弟,你先让弟妹将东西吃完。打招呼什么的,原就不是要紧的事。”
池阙囫囵的吞着口中的东西,许是吃的太急,她突然咳嗽的厉害。
岑旌尘紧忙起身从桌上倒了水,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一手喂给她。
剑眉紧皱,他半担忧半自责道:“慢点喝,慢点喝。我不该催你。”
二人亲密的模样让宁王眼瞳一紧。他半垂眼眸盯着脸色涨红的池阙,余光瞥见岑旌尘慌乱的神情。
他的心底突然冒出妒火。
若是没有那个女子,他现在与自己的王妃也应是如此。
同样是皇子,自己得不到的,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五哥?五哥!”
宁王被急迫凌冽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瞬息间恢复如常。他定睛一看:池阙不知怎的,竟哭了起来。
他问道:“弟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岑旌尘由着池阙躲在自己怀里,将朝服哭的深一块儿浅一块儿。
他尴尬的开口:“五哥。”
“许是我在这,让弟妹觉得不舒服了。”
“五哥切莫多思,阙儿她昨晚就这样。”
宁王退了一步:“瞧着弟妹这样子……要不我明日唤府上的太医过来瞧瞧?”
“多谢五哥的好意,我去找秦川便可。”
岑旌尘低头拍了拍池阙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夫君在呢。夫君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