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夜风官爵被夺也就不能再去上朝,远离了勾心斗角与波诡云谲,他倒是乐得自在。
可荣夜锦却不这么觉得,他瞧着院中带着自己儿子捞鱼的荣夜风,心中总觉得别扭。
私下里,他找到陆雪,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将青辽那边的生意先放一放。
反正都城中琼芳布庄的生意,不知要比青辽那好多少倍。
二人选择在那定居,无非就是图个清静。
如今府上不再吃紧,池阙特意差人雇了奶娘,免得荣明月照看孩子累着。
难得过上安宁又富裕的日子,池阙还是觉得不太真实。她与荣明月和荣夜锦围坐在水榭中的木桌前,三人坐在一起聊得正欢,就见荣夜风与岑旌尘向他们靠近。
池阙起身道:“大哥!旌尘!终于等到你们了!”
荣夜风背过手落座:“画像被他们放到府中的旧库房,我们二人找了好一阵才找到。”
岑旌尘将两幅画轴放到桌上,又从怀中掏出本书:“还有意外之喜。”
荣夜锦眼睛一亮:“池叔叔的枪谱!”
尘封多年的书页黄如秋叶,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我之前还说,若是池叔叔还在,我定要找他拜师!爹却说我不是那块儿料!”
荣明月温笑:“爹看人还是很准的。”
“就是池叔叔在,爹也不会让你去找他学。”
荣夜风将画轴平摊在桌上:“也不知道是谁,将之前教枪的师傅气个半死。”
画像的两人,男子玄衣墨袍,手持一杆银枪,英姿飒飒,意气风发。
女子鹅黄色钗裙,蓝色眼瞳清澈如海,卷发披肩,娇媚可人。
荣夜锦:“我不就是学枪花的时候枪脱手了吗!又没扎到那个老头……”
岑旌尘:“……你还是老实开布庄吧。”
荣夜锦将书放到手旁,眼神落到画像上,叹道:“原来池叔叔和池叔母是这个模样啊……”
岑旌尘看完只是感叹:池阙与她母亲长得还真是像。
就是不知道她的性子随了谁。
池阙凝视着双亲的画像,想起自己的生母去世时只有十九岁。
她不禁伤感:“爹走的时候,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岑旌尘将她拥在身畔,安慰的揉着她的肩膀。
荣夜风垂眸:“池叔叔战死的那年二十五岁。”他避开沉重的话题,道:“池叔叔在没成家之前,顽皮又随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顽皮?”
池阙看了眼画上玄衣墨袍的人:自己的生父看上去与顽皮一点都不沾边。
荣夜风:“我随爹来池叔叔府上,他趁爹不注意,往他书下塞青虫和青蛙。”
池阙四人:“……”
“池叔叔在爹眼皮子底下,带着我上过靖侯府的房顶。”
“……”
“有一次我随爹来府上做客,他赤脚挽袖的在院中,将从池塘里抓的鸭子递到我面前,问我想不想吃。
我也是年幼不懂事,说想。然后池叔叔他就在院中架火,拉着我与爹烤鸭子……”
“……”
“池叔叔还带着我骑过马,整整在城郊骑了一天,险些给我屁股颠烂。”
“……大哥。”池阙皱眉,“这真是我爹吗?”
“后来池叔叔成了亲就不这样了,人也变得正经了不少。”
荣夜风轻咳嗽了两声,压下嗓中的痒意:“估计是池叔母太惹人喜爱,池叔叔招架不住。”
池阙问道:“我娘有多惹人喜爱呢?”
“大哥不清楚,大哥与池叔母只有过几面之缘。”
荣夜风一笑:“不过……应该与你小时候一样吧。”
池阙脸颊通红:“我小时候给你衣服画的乱七八糟!哪里惹人喜爱了!”
荣夜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岑旌尘:“大哥倒是觉得,我们阙儿生来就惹人喜爱。”
岑旌尘眉心微动,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眼底的羞涩。
池阙确实惹人喜爱,他恨不得明天就将她娶回府。
池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突然开口:“怎么不见云珩?”
这人平时叽叽喳喳,走到哪儿都有他的影子。今日如此热闹,竟然不见他人。
当真是稀奇!
荣夜风淡淡道:“许是又带着霁儿去哪里疯了吧。”
夜深人静,月上梢头。
云珩打开手中的小木盒,里面躺着两只食指指甲大小,黑黢黢的蛊虫。
解蛊需要池阙与荣夜风二人的鲜血,他深知池阙的性子,明着取血她定会以死相逼。
就像那日自己要杀荣夜风,池阙以簪抵喉,要陪荣夜风一起死。
他昨天故意没有接住池阙递来的粥碗,将粥碗打碎,为的就是等池阙去收拾。
他也想过池阙不去捡,那就只能再想办法。
可她去了,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蹲在她身旁,趁二人凌乱的捡着碎瓷片,拿起瓷片割伤了她的手。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他捡回沾着她血的瓷片,荣夜风则给她端去下有迷药的糕点。
待到池阙睡熟,他让荣夜风割破自己的手指,滴到浸泡在黑色药汁的碗中。
碗里面还泡着碎瓷片。
云珩吹奏笛子的时候,心中如针扎一般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这对兄妹,还是在心疼自己的姐姐。
亦或是心疼自己日后再也见不到池阙。
总而言之,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要将姐姐的蛊虫带回益宁,也算是让自己的姐姐魂归故里。
但他这样做无异于断了自己姐夫的活路。
荣夜风的命,在一天天的消逝。
云珩盖上盒子揣在怀里,对着面如白瓷的人道:“姐夫,你连燕王都不告诉吗?”
“旌尘绝对不能知道,他若知道,阙儿日后就没办法与他在一起。”
云珩不语。
荣夜风眼角漾出丝丝柔情:“云珩,上元节那天,我见到钰儿了。她对着我挥手,叫我风哥哥。”
“姐夫……”
“她一定很想我。”
云珩眼睛微微发涩,他拍了下面前人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
他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好。
“云珩。”
荣夜风露出爽朗又轻快的笑:“我的葬礼你就别来了。到时候阙儿与旌尘知道了,定要按着你给我陪葬。”
云珩吸了下鼻子,愧疚道:“对不起……我来只是想看看姐姐……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就算你不来,过两年我也会去找你。”
荣夜风抚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云珩,你不必自责,是我没照顾好钰儿在先。”
冰凉大掌覆在自己的头上,这感觉云珩很熟悉:年幼时,自己的姐姐也是这样,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头。
他扑到荣夜风怀中,将自己埋在他肩窝,泪流成河。
他后悔了。
脖颈间湿润一片,荣夜风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了他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