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荣夜风牵着乌蹄踏雪,他清晰的听到马背上传来啜泣声。抬头望着艳红如火的晚霞,他淡淡道:“阙儿,我从未怪过你。我是你兄长,保护你,天经地义。”
“不是这样的!”
池阙的话让荣夜风心中一紧,他正猜想,是不是岑旌尘将二人不是亲兄妹之事告知于她。
他正欲开口辩解,就听见她自责的哭喊:“要不是我,大嫂就不会用禁术替你续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出事的为什么不是我!大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池阙泪水涔涔而下:“我不如二哥潇洒,比不上阿姐稳重,更没有大哥你的聪慧与胆识!你是侯府的嫡长子,这个家没了我可以,没了你不行!”
“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救我!”
“阙儿。”
荣夜风的声音平静如水:“这二十四年间,大哥爱过、恨过、怨过、拥有过、失去过。”
“父母先后离世,钰儿因我红颜命薄,明月如今生死未卜。我也曾质问过上苍,为何所有的不幸,都会发生在我荣夜风一人身上。”
“我不是没动过自裁的心思,可我一死了之留下你们,是对你们的不负责,亦是对你们的惩罚。我是荣家的嫡长子,我不能只为了自己着想。”
“钰儿不在,我还有你们。你与她舍命救我,我不将荣家和你打点好,我就是对不起钰儿,对不起你。”
“不甘心肯定有,我也想和多年前一样骑马射箭,肆意驰骋。但时间回不去,水也不可能逆流。很多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
“阙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下这匹马吗。”
荣夜风轻抚着马的面脊,见池阙摇头,他温和一笑:“出了事以后我不敢在碰马,我怕我无法驾驭,我怕我被旁人嘲笑。但当我鼓起勇气再次坐到马背上,我才发现,我还能肆意驰骋。虽然不比当年,但我知足了。”
“是我固步自封,让自己在原地停留了整整六年。”
“阙儿,这里的风景很好,比身后的好。”
“大哥……”
“大哥能放下过去,重新面对。”
荣夜风眸如春水的望着她:“阙儿,我相信,你也可以。”
池阙死死的咬着下唇,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阙儿,大哥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你将心封起来,大哥不怪你。可你要想想身边的人,不能只顾着自己。”
荣夜风半提点半说教:“燕王殿下哄了你个把时辰,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我。他身为皇子,为了你,向我一个异姓王侯低头。”
“没这个道理。”
池阙知道岑旌尘与荣夜风向来不对付,可她从未想过岑旌尘会为了自己去找他。
恍惚间眼前闪过藏青色的身影,冷傲疏狂。
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让她原本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洒在衣襟上。
她抽泣道:“是我任性了……”
“以后和殿下好好的,大哥才放心。”
暮色西沉,方休与康宁围坐在篝火前,边盯着面前烤的焦嫩多汁的鹿里脊,边喝着早些时辰闵洛送来的牛乳。
“六哥,你不喝吗?”康宁说着倒了满碗的牛乳,递到坐在一旁的岑旌尘面前。却见他凝视着远处,眼中带着几分迫切。
康宁白了他一眼:“六哥,你不放心就去看看呗。”
方休咽下口中的牛乳,抬手用衣袖擦了下嘴角:“他们二人是兄妹,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的动作落在康宁眼中,她嫌弃道:“方休!你竟然用袖子擦嘴!”
方休低头看了眼衣袖,又看了眼康宁:“我一直都这样啊。而且旌尘与我在边关的时候,他也这样。”
“闭嘴。”
岑旌尘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发出的声音,他现在非常讨厌方休。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吁——”
荣夜风在三人的注视下勒马停驻,翻身下马后,他伸出手护着池阙,待到她站稳才收了手。
他柔声道:“阙儿,去找殿下吧。大哥得回去了。”
还未等池阙回应,一个低沉的声音落进荣夜风的耳中:“靖侯,用完野味再走也不迟。”
二人惊讶的望向一脸漠然的岑旌尘,荣夜风先反应过来,作揖道:“多谢殿下。”
池阙随着荣夜风一同来到篝火前,她本想坐到荣夜风身旁,脚下顿了顿,最终与岑旌尘并肩而坐。
岑旌尘心中欢喜,可想到她与荣夜风策马时如此亲近,他心中就开始泛酸。
他面无表情道:“陪我做什么?去陪荣夜风吧。”
话中的醋意太过明显,正吃着烤鹿肉的康宁与方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在酸什么。
荣夜风气的心口隐隐发麻,深知自己此时开口,只会加重他们二人间的嫌隙。他充耳不闻的坐在一旁,盯着烧的正旺的篝火出神。
池阙轻叹一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帐中。帐中未点烛火,她伫立在黑暗中出神。
片刻后她取了衣桁上的外衣,踏出漆黑的帷帐。
岑旌尘肩上一沉,身旁传来淡淡的梅香。池阙的到来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眼瞳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太过沉闷的气氛让康宁全身不自在,她倒了一碗牛乳递给荣夜风,又倒了一碗递给池阙:“侯爷!六嫂!这个牛乳是刚送来的!可好喝了!比我在宫里喝的还要好!”
方休见她没有动作,附和道:“是啊明月,这次的比我在驿馆喝的味道还要浓!”
“谢谢公主。”
池阙盯着手中的牛乳出神,对着方休莞尔一笑:“方公子,以后叫我阙儿吧,明月听着太生疏了。”
方休闻声应下:“阙儿,你快喝吧!”
玉手一伸,池阙将碗送到岑旌尘面前:“王爷,给。”
岑旌尘托着她的手,将碗凑到自己唇边,不紧不慢的将牛乳喝了个干净。
荣夜风欣慰的笑着摇头,他不是很喜欢喝牛乳,却还是小口品尝。
气氛渐好,康宁也就大起胆子来,像个小麻雀似的和方休拌嘴。听的池阙与荣夜风忍俊不禁,只有岑旌尘满脸不耐烦。
期间岑旌尘将切好的鹿肉喂到池阙嘴边,可池阙闻了只觉得腥气连连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张口。
荣夜风小尝了一口后,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
最后这点美味悉数的进了康宁和方休的肚中。
欢笑散尽,岑旌尘拥着池阙回了帐中,二人简单梳洗一番,躺在榻上沉默无言。
岑旌尘心中依旧泛酸,他没像往常那样将人拥在怀中,而是转过身留给池阙一个背影。
他本想迫使自己入眠,但只要闭上眼,就是她与荣夜风共乘一骑的模样。
尽管荣夜风已经告诉过他,他也用了很久说服自己。可荣夜风一袭白衣,温润如玉,不染凡尘,任哪家儿郎看了都会妒忌,哪家女儿看了都会倾心。
不知道他们是亲兄妹时,他觉得没什么。自从知晓后,他心中总是过不去这个坎。
他不是圣人,他做不到大度。
他甚至在想,若是池阙知道她与荣夜风的关系后,会不会也倾心于他。
样貌、出身、人品、学识……无论哪方面,荣夜风都太过出挑。
池阙同样没睡,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帐顶出神。她又看向枕边的背影,试探的唤了声:“王爷?”
见岑旌尘没有回应,池阙起身越过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她随手从衣桁上取了件衣裳,掀开帐帘留岑旌尘一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