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停云阁。
“王爷,这是宁王殿下今早差人送来的。”何饮压着嗓子,生怕吵醒挂帘后面,躺在美人榻上小憩的王妃。
“放这吧。”
岑旌尘瞧了眼桌案上那盘浸着冰的杨梅,问道:“五哥送来了多少?”
“一车。”
“……”
原本停在书上的眼眸流转到挂帘后,若隐若现的恬静背影上,他道:“差人先去给靖侯府送两筐,再去给阿川送一筐,你也拿些回家给你夫人。剩下的一半存冰窖给王妃留着,一半叫人拿去酿酒。”
“多谢王爷,属下这就去办。”
眼睫翕动,颈间的酸痛迫使池阙睁开了双眼,身下还压着她随手拿的书。她翻了个身,正好看到了一心都扑在书中的岑旌尘。
柳眉一拧,她又将自己翻了回去。
那日自己破罐子破摔的与他闹了通脾气,而后又得寸进尺的让他立字据。本以为他会摔门而去,从此以后将自己晾在凝香居,二人就此别过不再相见。
如是那样正遂了她的意。
可这人却爽快的立了字据,这倒是让她措手不及。他前脚签下字据,后脚就带着自己去靖候府看望大哥,回来后就让自己搬进停云阁。
他如此说话算话,池阙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得硬着头皮住了进来。
这几日她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榻上窸窣的声音让岑旌尘分了心神,见她将自己缩了回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他开口道:“若是困的厉害,就去我榻上休息。”
池阙坐起身,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王爷不是有洁癖?”
“……我那是对男子。”
她这记性好的可真不是地方。
岑旌尘假装不在意:“过来尝尝。”
池阙眨了下水汪汪的大眼睛,撩开水色的挂帘,望了眼他手边一满盘的红色果子,惊讶道:“这是……杨梅?!”
她记得上次吃这东西,还是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
她的语气让岑旌尘抬眼看向她,见人还坐在原处,他问道:“你不喜欢?”
“不是…”只是有很多年都没再见过了。
“那就过来。”
脚步声贴近,岑旌尘拿起一颗递到她面前:“吃完这盘还有。”
“多谢王爷……”自己哪里吃的了这么多?
池阙接过圆润诱人的果子送到自己嘴里,酸甜冰凉的汁液顿时充满整个口腔,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坐。”
坐?
池阙看了眼四周,除了岑旌尘坐着的太师椅,周围无处可坐。她心道:莫不是要自己坐在桌子上?
哦……想让自己坐他腿上是吧?
流氓!
岑旌尘见她将自己手边的书整理到一旁,踮起脚就要往桌上坐。他见状一把将人拉了下来,问道:“你干什么?”
池阙无辜的眨着眼:“找地方坐啊。”
岑旌尘放下手中书,蹙着眉将人拽到自己怀中,温怒道:“谁让你坐桌子上了!”
又一次跌坐在他腿上,池阙下意识的想去掰开腰间的手臂,羞愤道:“我站着就行!”话音未落,眼前多了满盘的冰镇杨梅。
“快些吃吧。”池阙的耳边响起温厚的声音,“我给荣夜风也送了些。”
池阙怎么也没想到他还会给荣夜风送去。她怔怔的盯着面前的东西,手上焉的松了力道。
良久,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多……多谢王爷。”
岑旌尘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梅香浓郁。他笑着将书拿回手中,眉眼间满是柔情:“不必给我留。”
虽然自己因为婚事对荣夜风很是厌烦,但是想拉近自己与池阙的关系,还是要从荣夜风下手。
不管自己是不是真心对荣夜风,只要让她觉得自己对荣夜风足够上心,她就会老老实实的留在燕王府。
只要人能留下,其他的只是时间问题。
池阙闷闷的吃着,眼神也落在身前的书上。书中的文字像是符号一样,她认得,这是漠北的文字。
岑旌尘“啧”了声,从刚刚被收走的书中翻出漠北字书,他心道:漠北文字还真是晦涩难懂。
直到盘中的果子下去一小半,池阙再也忍不住,开口唤道:“王爷。”
“何事?”
“你怎么总看这一页?”
“……这页内容颇为深奥。”
深奥?
池阙侧过身,神情古怪的盯着他的脸,话语间难掩嫌弃:“苍兴二年春,漠北公主年十六,特入中原。帝特赐封号文宣,选广安侯以结连理,共谱佳话。苍兴五年冬,广安侯与文宣公主殒于燕峡……”
读到这她不由得叹息:“文宣公主去世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啊……”
岑旌尘合上手中的书,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她唏嘘的面容,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漠北文字?”
“小时候爹爹请先生教的。”池阙还沉浸在漠北的历史中,将书从他手中抽离,完全没有发觉身旁人的墨眸黯沉如夜。
“老侯爷?”
“是啊。”
她翻看着书,继续道:“说起来,漠北的文字还真是难记。我们学的时候总被先生训斥。尤其是二哥,手心没少挨板子。倒是大哥学的最快,只用了两年就学的差不多。”
岑旌尘眸光讳莫如深:“阙儿,你学了多久?”
池阙将书抱在怀中,不确定道:“大概三年吧?也可能没有那么久,我记不清了。王爷问这做什么?”
她凝视着面前神情颇为严肃的人,明眸稍弯,问道:“王爷可是想学?”
见他不语,池阙迟疑了一下,试探的问:“那……我明日教王爷?”
“就今日。”
岑旌尘意味深长的抿了下薄唇,略带粗意的大掌揉搓了下不堪一折的纤腰。
池阙瞬间汗毛倒立,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飞速的离开他怀中。她收紧手中的书:“我去叫郁姐姐添个凳子!”
岑旌尘目光微沉,墨眸中倒映着她慌张凌乱的背影,他突然想起荣夜风的那句:殿下当真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能被老侯爷收养,又藏于府上多年,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她的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只是……若她身份特殊,老侯爷定会交代荣夜风守口如瓶。为何荣夜风要冒着被自己揭发的风险,将人送到自己身边?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池姓如此罕见,岑旌尘将能想到的王公贵族想了个遍,无一姓池。
双瞳略与常人不同,又识得漠北文字。
她……难不成是漠北人?
但他从未听闻漠北那边有蓝色眼瞳的人,倒是饶营那边……
可饶营早在自己未出世前,就已经被踏平了。
她到底是谁。
没了头绪的岑旌尘心乱如麻,他后悔那日拒绝荣夜风,如今自己也不可能放低身段再去问他。
屋中烛火璀璨,犹如白昼。窗外星光点点,月影遍地。
断断续续的讲了一个晚上,池阙瞧了眼时辰:已是亥时二刻。她收起那本书,满是歉意道:“都怪我太过投入,忘了明日王爷还要上朝。”
“确实有些累了。”
岑旌尘扭动了一下肩膀,见她动手研墨,问道!“你不休息吗?”
“晚些。”
池阙从桌上拿起一本空白的册子,问道:“王爷,这本书册可以给我吗?”
“你只管拿去用。”
“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