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边晚霞浓烈艳彩胜过春日花朝。
“姑娘,时辰到了。”
南愚展颜,眸色淡若琉璃。她轻点绛唇,镜中人眉似远山,笑若云生。
秋风瑟瑟,院里桃枝枯瘦,却被绑上夺目的红花。树、墙、门、窗一片大红喜色。这应是大多数人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南愚移步到正厅,以扇掩面,叩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
南夫人第一次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有力。
“未来的日子,保重。”
她一步步地,走出她生活十余年的家。刚刚踏出南府的那刻,迎面便见萧府车驾停于此。
天凉了。晚风吹动盖头灌进身体,像是无限延伸的衰丧气息在每寸肌肤之下蔓延,步步侵蚀,直至吞没,迈向死亡。
大喜之日,不该多想。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比南雨霏的还要盛大。萧府为积德求福,在沿街设了许多施粥摊点,乞儿都能吃顿饱饭。
只是不见新郎。路人言语笑声传进她耳朵里,她却无所谓。今日的结果她早有预料。车马行得缓慢,昏昏沉沉,她暂时闭目小憩。
青山被镀上一层金光,夏虫聒噪,田野庄稼长势正好。
少女娇俏几何,一蹦一跳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别家小姐成亲有花轿,我成亲……坐个小花轿就好了。”
“好。”
素衣少女拉起少年郎的衣袖:“还要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我要喝高粱酒,你喝你的茶?”
少年宠溺地握住她的手:“好。”
“你可得快快攒钱,隔壁村大婶儿可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小伙子呢。”
“我一定加倍努力。”
斜阳里,一双人相视而笑,携手走进山中暮色里,身后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山间小路上一片阴影。
日落西山,薄云稀稀。隐隐地,能瞧见苍穹中星辰微光,燥热的空气里也带了凉意。
“姑娘,快到了。”
一道陌生的女声将她唤回现实。南愚睁眼,两行热泪决堤般涌出。
她怅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只能飞快拭去眼泪调整好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再次到萧府,路程比她想象得快些。红盖头遮住视线,行动不便,下轿时她差点扭了脚。
顺利跨完火盆,便正式进门。
萧家气派程度嘉祥郡几乎无人可比。门口大红灯笼高悬,几乎照亮半条街,院内亦是如此,丝毫不见夜色。宾客聚在花园旁,鼓掌喝彩,连道恭喜,可惜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他们也瞧不见她的神情。许是人群繁杂,南愚并未听见师姐师兄的声音。也可能实在抽不开身。
依然不见萧陵川。也对,若他能在这儿,婚期也不至于提前得这么早。
堂前,双方父母坐在高堂之上,傧相在侧,红烛火光跳跃,映得佳人身姿更加绰约。
吉时将近,新郎迟迟未来。忽的,急急脚步声从身边掠过,朝着萧家父母的方向走去。
萧夫人闻言双目紧闭,许久,方才对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李婆婆点头。
李婆婆悄声退下,南夫人神色犹疑,思来想去还是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放心,不会有差错。”
声音虽小,但南愚依旧听得清晰。
算着时辰,吉时快到了。
“公子,夫人说了您不能起来!”
萧陵川面色惨白,话都说不清了,仍然颤巍巍地扒着床沿想起身。但每动一寸,肌骨便像万箭穿心之痛。直到无力地瘫软下,瞳孔渐渐涣散。
萧陵川缓缓闭上了眼,做了个梦。
日子回到数月前,春末夏初之际,南普道初见。
遥遥地,只见地上蹲着一杏衫少女,抱着篮子不知做什么,青春可爱。
萧陵川缓步走上前扶住旁边一棵树,柔声问:“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正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一跳,本是半蹲着,太激动直接一屁股坐在草垛上,狼狈不堪。
“公子,您走路都没声音啊。”
“抱歉,是我唐突了。”
少女拍拍衣裙上的泥,飞速整理好仪容,笑道:“我在挖野菜啊。”
挖野菜?萧陵川还是第一次见,这倒真是有趣。
“这叫什么?”
“唔……”她沉思一番,声音温温软软略带歉意“抱歉,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在家时……娘亲曾给我做过。”
“可需要我来帮你?”
少女迟疑一番,还是婉拒了。“公子衣衫看起来如此华贵,弄脏了甚是可惜,您在那儿看着便好。”
萧陵川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南普道的茶很好喝,不知公子尝过没有。”少女扛着小锄头换了处草地,继续挖野菜。
她并没有问自己来是求什么,或是做什么的。
“并未。”
“您可以尝尝,许多人都夸呢。”
“好。”
她挖了多久,他便在一旁倚着树站了多久,看了多久。日光温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却并不尴尬,反倒生出一种许久未有过的自由。
林中风起卷起落叶,他被风沙迷了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混沌,四周昏暗,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但这不重要,最可怕的是她不见了,他找不到她了。
“南姑娘,你在哪儿!”
他大口喘着气,却越发无法呼吸,只能松开衣领,但依旧于事无补。循环往复中,血腥味涌上心头,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衣摆已脏污地不成样子。
“南姑娘……”萧陵川浑身颤抖着躺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弱。
“你在哪儿?”
“我为什么……找不到……你。”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无力的笑。良久,那双眼渐渐浑浊,直至脉搏平息,停止。
模糊中,少女青春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只是依旧看不清她的脸。
她笑得俏皮,挥手道:“萧公子,好久不见。”
他勾起嘴角,鲜血流下。
“南姑娘,你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指尖相接之际,南愚却后退一步缩回了手。
“萧公子,再见了。”
再见了。
梦醒了。我也该也放手了。他笑。
“公子!”
红纱帐床前,跪成一排的侍女泣声幽幽。
盖头下,南愚心一紧,但面上依旧神色淡然,不喜不悲。
今夜如何,往后如何,已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