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近,南愚好不容易终于得了个空闲,决定回南普道瞧瞧。此时已近秋,天气转凉,日头也没那么毒。她记得初上南普道时正是春光烂漫,山下花谢后南普道外的桃花才开,美得不像话。
初晨山间露水沾湿鞋袜,偶有鸟啼惊破云巅。春去秋来,她也要嫁作人妇。
南愚并未提前告知师姐,故而当她敲门之时,前来开门的元亦见到眼前的小姑娘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少女无奈,清软的一声“师兄”才将他唤回来。
“师兄,我能进去么?”南愚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东西。
元亦探出头望了门外一堆,哭笑不得,连连道:“能能,快进来。”
“云生,你来得这样早,可用过早饭?你瞧,来之前也不说一声,这样我们好去接你。”
“自然用过了,此番来是想和你们说说话。”
见到元嘉时,这个大师姐正在检查晨功,严肃地像个女魔头。南愚悄悄站在外面,等众人散去后才在殿外唤她。
“元嘉师姐,好久不见。”
闻声,元嘉喜出望外,拉着南愚便想进殿,但南愚指了指脚下,鞋袜脏污,实在不好污了这清净之地。
“怎地不早说,着凉怎么办?”元嘉带南愚回房换了身干净衣物,重整了仪容便跟着去见师父和其他师兄。
路上,元嘉问:“和萧家公子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南愚倒是意外师姐先提起此事。
“算着日子也快了,要嫁作人妇,师姐希望你能幸福。”
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别雅间,南愚照旧行师徒之礼,空名大师依旧冷淡从容。
“一个月后便是云生的婚期,届时还望大家能来。”
“小师妹成亲,我们自然是要捧场的。”元澄道。
“那就先谢过师兄。这些是我亲手准备的礼物,不知道大家是否喜欢。”
南愚准备的并不是些首饰俗物,而是他们修习时用得上的。
“不过,上次的张氏……是否当真不能转世轮回?”
元嘉摇头,道:“她怨念颇深,身魂俱灭已无超度之法。你走后我们也去探过,奈何确已坠出六道轮回之外,连黄泉路都上不得。”
南愚望了眼空名大师,他依旧闭目。
当初那般,是否有错?她开始有些质疑自己。
这时,空名大师却淡淡开口:“流水东去,万事顺然。太过纠结过往之事,看不到前路。”
“弟子明白。”南愚了然,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师妹,你那儿带的东西是什么啊?”元澄见这气氛有些沉闷,故意打趣道。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南愚只好将礼物拆了一个个送。
“这是给大师姐的香囊,就算要做天下第一的女侠,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爱好。”
元嘉脸颊微红,十分爱惜地接过。
“这是给元澄师兄的笔墨,师父说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字,对身心有好处。”
元澄也不顾师父在一边,翻了个白眼,说:“我知道了你就是嫌我话多。”
“这是我自己总结的食谱,元亦师兄日后就不用担心没得好吃的菜了。”
元亦双手叉腰:“凭什么给我的就一本菜谱?不过我喜欢。日后就我来掌厨吧!”
众弟子一脸惊恐,就你那糖盐不分生熟不知的厨艺,实在大可不必。
最后,南愚将一条法串恭恭敬敬地递给师傅。
元澄奇怪,问道:“这不是你上山时师父送的那条么?”
“不是那条。”元嘉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条虽然和师父给的那条样式相差无几,探了探,发现法串上的功法极为稚嫩,还有股说不上来的至清之气;再者,南愚的那串已经碎了一颗珠子,这串却完好无损。
“徒儿修为不高,且清净之地难寻,只能做出这样一副法串来,还请师父不要嫌弃。”
空名大师点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
“小师妹做的可真用心,我们师兄弟几人学了数年做的法串都不及师妹你的至清呢。”元亦凑在师父跟前瞧了瞧,打心底里夸赞道。
元嘉也在笑着,心中却在沉思。
不知不觉已近饭点,南愚留下吃了顿饭,又在后山转了转采了些新鲜的野菜。元嘉师姐要带着其他弟子修习,便让元亦同她一起,毕竟他是要掌勺的人。
只是来到这儿,脑海中总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抹温柔身影。哪怕只是一片一角一处风动,都叫她想起往日那不算寻常的经历。
“师兄,这结界后来可有加强过?”
“虽然不是师父亲设,但这结界却是最为牢固的。上次重设结界不过数月前呢,怎么,你不相信我们的功力?”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纰漏。师父可有让你们再改进一番?”
若空名大师让他们再改进,这结界定然有问题。若他没管,问题定然不在结界身上。绕来绕去,还是没有答案。
白卿,你究竟是什么人?
南愚啊南愚,你答应了他不再纠结这些事情,怎么现在又开始了。
元亦认真起来:“有道理。但这么多年,结界确实没有出过问题。且陵山乃上古仙山,自有仙家庇佑,邪祟断不敢侵扰。”
南愚沉思一番,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或许像师父所说,太纠结前尘过往,是看不到未来的。
那夜一别,她再没见过白卿。就算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前世的纠葛,或许白卿已经放下了。而她没有所谓的记忆,说放下岂不是更简单?即便她在乎的不是什么前世,而是一个答案。如今看来,好像答案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小师妹?”
“嗯?”
“你怎么了,我方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元亦提起菜篮子,示意回去了。
“没什么,就一时间有点舍不得。”
元亦张口,却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说。
“师兄,有什么话你且说,我都能接受。”
“既然如此,师兄便说句不该说的话。这门婚事可还有转圜之地?”
他话说得委婉,对于南府三小姐来说,也许门户地位上略胜一筹,但对于南愚,对于南普道弟子云生来说,那萧公子实在不是个好的人选。
她懂他的担忧。
“婚姻之事在我这里并不是情爱。作为正妻之子,兄长、阿姊都没有选择未来人生道路的权利。父亲与兄长在外打拼,才有南府如今微渺的身份地位。但如今他们身陷囹圄,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怎能坐视不理。”
“若我退缩了,南府便真的葬送在我手中了。”
不单是为了父亲与兄长,不单是为了南家,更是为了姨娘和自己。
见她如此,元亦只能点头,道:“就算你嫁了人,南普道依旧是南普道,我们依旧是你的家人。”元亦拍拍肩安慰道。
上次匆匆一别,礼数并未周全。这次南愚郑重地行了师徒之礼,也郑重地向师姐师兄们道别。
走出院门,她回首望了望南普道。青砖古道,古木森幽。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山间,搅动着缭绕的茫茫雾气,与山下恍若两个世界。
这里或许真的是离仙界最近的地方。
南府的车驾缓缓行走在山路上,马蹄声偶尔惊起酣睡的飞鸟。许是累了,南愚倚着窗昏昏欲睡。
梦里有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她认得,那是白卿的味道。她一路去寻,却怎么也寻不到,过了好久好久,像是无数个日夜之后,她终于站在他身后,他却不肯转过身来。任凭怎样呼喊,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白卿!”
良久,他幽幽叹道:“三月三,桃花开,我入你梦来。”
陵山上,桃林下,他倚树浅笑。挥手间,便是秋风起,绿叶黄。